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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夫人献尸脱难

  诗曰:
  事来凑巧出天然,尸首移堪作变迁。
  独惜安邦同枉死,满怀冤恨鹊难填。
  却说陈定国提兵征剿雁门,又得霍韬为个参谋,自谓兄仇必报。且又我主送行到二十里外,君臣分散,嘉靖吩咐安国道:“卿家前去,若能成功,捉获关中人犯,可交与霍卿家带回。边疆不可一日无人,你就在雁门镇守便是。”安国领命,皇上回銮。安国摆成队伍,真个鱼甲烟聚,员胄星罗,不一日到了雁门关前十里。霍韬道:“我军新到,不宜造次,待歇了一夜,卑职自有胜筹。”安国传令中军,安营扎寨。
  翌日,霍韬独自行近关前探望。适见城楼上有一妇人,满身缟素,在此观敌。霍韬在下恭身道:“在上莫非云豹大人的夫人么?”妇人道:“正是。”霍韬道:“你公公满门被害。陈安邦大人原是忠良的人,他昨日奉王命前来,正当求他保奏,缘何将他杀了?”夫人忽想得一个计较,哄他说:“大人一向与贱妇公公并愚夫等在朝为官,想能信他原是忠孝的,无论一时受害,被人前来捉拿,亦是朝廷主意,与钦差无涉。即杀他亦未必能了事。”霍韬再问道:“然则陈大人何为而死?”夫人又谎答道:“只因那关外,近日有一伙强徒,亦是响马的流亚。往往假冒官员入村,或借缉匪为名,遇客或假盘揭为号,打劫人家,十分凶悍。陈大人那日到来,时已近晚,又不即刻入关安歇,是以一时被那班强徒算害。后夫君得闻,一时忘急,未及点齐军士,恃自己威风,只身往救,并被贼杀死。及诸将起齐军马出城接济,事已不及。诸贼见人众难以抵敌,随即扬去。众将上前,只夺得二尸回来。原欲上本奏明,奈夫君已死,军中无主。又况满门被害,说来恐圣上不信。贱妇女流无知,是以迁延未奏。”霍韬道:“夫人原来因丈夫已死,故披麻带孝?”夫人道:“正是。”
  谁知霍韬与夫人讨论,安国早已催兵到了城下,还立在霍韬背后,语语闻来,似属有理。霍韬亦是个有心救他,故在嘉靖面前,特自请为参谋,以便寻个机会超生。今被夫人说得入信,遂乘势对安国道:“据他说来,他的丈夫并为令兄而死。今若从了乱命枉杀他,令兄地下亦难瞑目。即你我亦过意不去。”安国答道:“唐家谋反的事,除非亲眼见来,卑职总属不信。但据说丈夫为家兄而死,有何证佐?”城上又答道:“大人若还不信,愚夫与陈大人的棺现停在衙内。求霍大人一人入关,看过便知。”
  霍韬遂请安国暂且按了兵,待看过真假回来再作分处。竟自叩关进去,果见两柩未钉。夫人为着那个大事,并令人开了云豹的棺,请礼部验过,果然身首两截。徐对夫人说:“下官本欲为你们昭雪,奈主上不信。我今回营说过陈安国大人,你须子母逃生,日后寻个报仇为是。”夫人哭拜道:“夫人如此金玉教训,我唐家存没均感。”
  二人说定,霍韬回到营中,将云豹尸骸说出。安国道:“若非大人回来,我几枉杀他了。但你我明白,奈回去如此说,圣上决然不信。”霍韬道:“圣上送行时,即命大人,若杀了云豹可即在此镇守。我今取了云豹的首级回来,自有个说法,决不至有误大人。”安国说:“本是个阴德事体,你我均属承办,岂有独累卑职之理?但家兄的柩,还求大人带到京中,交至舍下,我心方妥。”霍韬道:“这个自然。”遂复到关,取云豹的头颅。对夫人说道:“下官带到京中,如此如此,蒙过了圣上,始不追究。你母子方能慢慢逃去。献过君王,密地与你埋藏了,日后相逢,交还骨石便是。”母子见出于无奈,只得权允。并交出印信,哭拜道:“得大人如此栽培,今世纵不能报答,再生亦为犬马!”霍韬道:“不必如此劳心,改名换姓速走。不可使人知觉,有累下官。”母子领命,同莫是强等四十余人即刻取路逃去。霍韬亦回到营中,请安国入城署樱安国祭了兄长一番,并交霍韬带回府中。
  霍韬回朝复命。嘉靖问道:“卿家前去,捉拿云豹事体如何?”霍韬献上云豹的头颅,奏道:“微臣同陈将军去到雁门关,云豹出来迎战。陈将军本欲捉个生躬,奈一时借圣上洪福,神威十倍起来。剑舞处,云豹头颅在地。他的余党,尽为乱军所杀。陈大人已奉旨入关镇守,臣是以回来奏知。”嘉靖大喜道:“奸人恣志,必须败亡。可将云豹的头颅在吏部门首示众,俾为官作为龟鉴。张卿家可前往天牢,取了唐尚杰的家口,带到法场,候朕旨到开刀。不可违此,退班!”张德龙这番遂了心愿,即刻从天牢中吊出唐尚杰满门三百余口,到了法场,俟候旨到开刀。
  那日,嘉靖正欲发旨。早惊动那先王正德太后闻知,急急统了十余个女侍上殿。嘉靖一见他来,好不安乐,但他系母亲,只得起身立侍,拱手道:“国后出来,若不行家庭礼,于子道不安!但此座是大殿,若行起家法来,有失开国军师刘伯勋定的国法。国母有话,倒不如暂且回宫,待朕办完国事,自到母亲处领教便是。”国母道:“果实我儿孝心!但恐陛下所办的事不是国事,还是陛下一人的事。况待陛下办了才来,哀家无命相见陛下!”嘉靖道:“国母何故出此话?”国后道:“哀家命生不辰,止生得一女。陛下得了他的父皇天下,尚嫌他是个公主身份,年年费了陛下的俸钱,故特命张奸仔押往法常哀家母子性命相连,若待陛下命人杀他才回,为娘亦要寻个自尽,免得痛恨!岂不是黄泉下始能相见?”嘉靖道:“国母有所不知。因唐尚杰在双谷口命人行刺寡人,云豹又擅杀了将军陈安邦,理合九族当诛,以正国法,是以命人前往捉他满门。时朕一时恼得心烦意乱,忘记除出了御妹。此是朕失察处,求国后少怪。今即命黄门官取来公主回宫与国后相见便是。”
  嘉靖遂降了急旨,命监斩官放回公主一人,余候旨正法。黄门往到法场,放出公主。公主上前哭拜公公,说道:“媳妇回宫力求国后打救满门,望众人暂且开怀。”并吩咐监官,须好意相看,乃去。
  霎时回宫,见了国后,哀诉冤情,并求打救满门。国母携他到嘉靖面前,谢个不杀之恩。国后又对嘉靖说:“我道你为个天子,自应神灵首出。如今看来,像个愚民一般。”嘉靖问道:“朕何愚来?”国母道:“陛下果认是尚杰谋反?哀家即系女流,亦信是他人移害的。”嘉靖道:“人心隔肚皮,母亲何深信之甚?”国母道:“据说尚杰谋反,是想造皇帝的?他若真有是心,我想无王宫崩,他何不凑着此时国家仓卒,新君未立,兵权全在他手,一举可得。岂待今日太平日久,始行此大背无道之事?况事未必成,即除了陛下,朝中尚有许多大臣,亦未必就奉他为主。以此推来,总属令人难信。还须大开法网,忍耐几时,日后自有个明白处。免俾后世说伊是个龙逢,陛下是个桀纣。”嘉靖说:“母亲老朦了,岂不闻人藏其心,不可测度?况有赃据,如此不杀,何以为训?朕就是不孝,此事亦决不能从命。求国母恕罪,恕罪!”
  国后见嘉靖立志不肯,无可如何,只说:“你杀唐家的人,与哀家何与?但恐日后恨杀错不得,江山恐有变乱的事,况尚杰的六子云俊,虽官居石渠,实则职为驸马。今蒙赦了公主,后日还学个青年守寡,或学个改嫁夫君?为兄的三十六官,七十二苑,为妹的影只终身。陛下自问安否?”嘉靖说道:“母亲念着贤妹的少年丧偶,朕今索性看国后之面,屈法赦了那个驸马云浚更有何说?黄门官过来!可再去法场取了云俊到来,诸人即速开刀。退班。”国后、公主见嘉靖终是不允赦他满门,含泪而退。
  那黄门官又到法场,将圣谕传与监官。云俊含泪对父兄说:“孩儿暂回,自然求恳国老同去圣上。再说个明白,然后回来。”正是:
  夫荣转是凭妻贵,父死犹当幸子生。
  欲知云俊回朝如何与国后同奏,下回陈说。



第十七回·三百口冤孽已完

  诗曰:
  可怜三百尽刀头,想是前生结下仇。
  惟有王姬知大义,果然忠孝贯千秋。
  却说那云俊入宫,先见了国后妻身,一齐急往御前。谢过恩,并申出求赦父兄的话。嘉靖道:“你好个贪心,不知侥幸,还敢又为满门代恳!据你父谋杀朕命,兄擅杀朕臣,理合片瓦不留!朕听着国母言语,念着贤妹私情,一时儿屈了祖宗的法,赦了你,你还不知厌足。如今犯官不家住在京师了,你可过日收拾行程,前往云南安置。朕还每年赐二品俸钱,交你受用,并吩咐所到大小官员,不得怠慢你便是。此后须安安静静过日子罢,不宜再动个妄念!”云俊奏道:“罪臣还求我主饶我前去祭了父亲,收拾了尸骸,然后起程。此系乌鸟私情,区区微意。况我主以孝治天下,满门等虽死有余辜,但恳宏锡类,俾罪臣得以少尽人子之情,备棺收殓父兄。行见一人克谐,被及臣僚。九五隆恩,泽渐枯骨。万代衔环,祈为淮奏!”嘉靖道:“篡君大罪,理合扬灰!但你如此奏来,亦属孝心可怜。朕不忍使人子无以为孝,准奏便是。”驸马叩首谢恩。又到了公主,奏道:“过日驸马落籍云南,臣妹亦要同往。”嘉靖道:“我妹生长天潢,贵为公主,那可为军人妇?况属女流,宫鞋纤窄,遥遥栈道,如上青天,恐难跋涉。倒不如任驸马独往,贤妹就在宫中,与皇妃等同享富贵,早晚亦可以服侍太后,免得母女两地相思。贤妹即十分要往云南,待母后弃世未迟。”公主答道:“奴家既承先王严命,许配唐郎,生死皆系唐家的人。昔日繁华,欣然同享,今一旦门衰祚薄,便尔弃之如遗。郎在郊游,尚且不忍,况分关结发,情何以堪?母后日夕扶侍,自有陛下与众位每娘娘妃嫔,岂劳臣妹?此是事难两就,自当以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大义,恕不孝于膝下。”嘉靖道:“此系朕以好言相劝,贤妹既然不听,请从其便。待妹去后,朕再拨女嫔四名,侍御二名,同往服侍公主便了。”公主驸马谢恩,果然日后夫妻,造过了国母,双双往云南进发,不在话下。正是:
  此生既是谐鱼水,之死还须诵卫诗。
  那夫妻二人,先到法场,尚杰面前跪下,将天子不肯宽赦的话,告诉一遍,又哭道:“可怜我父子兄弟要这个样子分离。教你孩儿,好不悲伤。我反愿鬼门关上,随着满门,免得在此凡尘抱恨。”语罢,不能仰视。尚杰道:“死,命也。我正要后世为忠被诬,须学我等如此顺受。独惜上累了八旬老母,将来同受极刑,今时亦复不能再见一面,少尽人子私情。今得你死里从生,一来日后祖宗香灯,仅留一线;二来倘云豹在外,若能走脱,你见他时,必须说我临终吩咐,有云:天下无不是之君王,纵若有刻薄处,臣子亦不宜抱恨。须念着旧时那个伍员,看他苦谏夫差,汨罗笑逝,刮目观兵。其忠爱处,自属不磨。独以父仇切齿,消恨鞭尸,忘却一日君臣之义。故虽生平节烈,纵里歌道载,而后人直以其毒仇齐王一事,入不得宗臣庙里,俎豆千秋。止可日后密地访出仇恨,自行洗脱。若是借名仇恨,乱动干戈,不独污了我唐家忠孝的名,亦且生民涂炭。我在九泉地下,亦断不饶他!即尔亦须牢牢紧记。”说罢,气洋如平时,随赋一诗,其词曰:
  咨余冲且暗,抱责守微官。
  潜图密已构,成此祸福端!
  恢恢六合间,四海一时宽。
  天网布宏纲,捉足不获安。
  松柏隆冬瘁,然后知岁寒。
  不涉太行险,谁知斯路难?
  真伪因事显,人情难豫观。
  生死有定分,慷慨复何叹。
  上负慈母恩,痛酷摧心肝。
  下顾所怜女,恻恻中心酸。
  二子弃若遗,念皆遘凶残。
  不惜一身死,惟此知循环。
  咏毕,又到了一班文武,有假意的,有真情的,有曾受恩的,皆来祭奠。说道:“我等不能感悟朝廷,致使大人枉死。实无面目对见。但当此长别,特备酒醴,前来饯行。求大人开怀勿怪。”尚杰道:“虽有凤胆龙肝,亦下不得咽!但诸君须尽忠报国,切勿因我的事,诽谤朝廷,反令犯官在地下不安。”祭罢,须臾,刽子手说声:“请大人归天!”杀得天黑地暗,可怜三百余口,须刻化作无头之鬼。虽属命该,究竟被张德龙一点毒心收了,止合阎王殿上诉他。云俊夫妻痛哭在地,少不得送了终,还要揩干眼泪,一一收拾好尸骸,落籍云南而去。那监斩官张德龙并一切武元,斩讫,上朝回旨。
  嘉靖见杀了害己的贼臣,心下十分欢喜,奖赏了武元而去。又说道:“张卿家果然忠心办事,料事如神,有才有识,又且疾恶若仇。古来鹰之逐、君侧之清,不过是也。可领唐尚杰旧职,同平章事,且命赐宴酬功。”是日,君臣同席,德龙面上,好不十分荣幸。酒到数巡,德龙又奏道:“幸赖我主洪福,奸人不遂所谋,自取覆亡。此是天理昭昭处,然尚杰并雁门庆的儿孙,今虽伏诛,但臣素知他还有个第七儿子,素性生事,武艺高强,去年且中了福建武解元。满门不足虑,独此人见父兄败露受诛,决然后日为患。虽则我主堂堂天子,文武得人,谅他这是一个扁毛的山伯劳作不得甚害。独怕日后养成的患,必定充埋山东响马一班。那时乘势作乱,还须费朝廷粮饷。更恐一时外内骚动,前日违贡之戈国又乘机入媾,大失天朝体统。”嘉靖道:“据卿家说出如此利害,使朕寝食不安,皆为着此人。卿家还要想个计较,收拾了他,方免心腹之患。”德龙奏道:“尚杰一向所有私卖官爵,勒下僚的财宝,谅亦富过朝廷。前臣奉命去抄,尚杰身边的贪囊不满十万。料他平日所积,早贮顿在福建家里,去再抄了回来充库,亦可少佐我主赏赐。并要命他儿子,将此处家属,尽杀为是。”嘉靖道:“果然高见。”立命侍御取了文房四宝,执笔书了一道圣旨。着福建泉州府,协同拿捉云卿。随命钦差提兵三千,前去唐尚杰家中,协同本地文武官员,尽杀他尚杰眷属。抄家后,须缚解云卿回京定罪,差缴官升。速速退班。张德龙奉命送师,祖道时又重致嘱了钦差无算。正是:
  一朝瓦解无留步,十亩桑间转乐天。
  未知钦差前去捉云卿如何,下回细吐。



第十八回·唐小姐喜事逢凶

  诗曰:
  祸不单行作孽深,命存孙媳老人心。
  孰轻孰重权生死,知此何期是女裙。
  却说那德龙只因一件小小绣戈袍,竟害了尚杰满门三百余口,恨犹未平,还欲捉他的儿子。两班文武,除霍韬与陈安国二人亲手放走唐吉的,那个晓得?有等为唐家忧者亦只知尚杰满门只剩云卿在家一人,忽闻张德龙又说主上命将前去福建拿捉云卿这个话,心里忙着道:“唐尚杰今已满门尽死,只剩一人,正系先人血食所关。我等既碍着君王,难以保回他满门,宁不可密地打救他的儿子?”一时梁柱、霍韬、梁天保各大人,不约而同,人人星夜打发了心腹的管家,跑去福建唐府上去报个凶信。
  那太太自得梦戒孙以后,心内有了一个影,即虫鸣鼠叫,亦皆惊着一般。一旦,正在忆着孙儿在路途上,未知事体安乐如何,并京中处屡月亦无一个平安寄来,意中正是十分愁闷。适家人报道:“李英华的长公子到见。”赵夫人闻说是姨甥,急相传见。入到堂中,彼此问候一番。李纶公子又说道:“小生奉了母命前来问安。并约同七表兄一齐上京,明年会试,何不请他出来相会?”夫人道:“小儿云卿前数月已奉你姨丈命去了,想日间已到京中亦未可知。但贤甥处,年来未晓荣娶否?”公子道:“小生命鄙,前定的妇未及亲迎,已经弃世。现又爹爹不在家中,我为着诵读蹉跎,至今是以未遑再向蓝田种玉。”赵夫人说:“你的表妹年亦及等,自来每每一班官宦家前来聘他为婚,但所来的非亲家,志趣与你的姨丈不同。或脚下人不免袍裤习气,想来配合二字,甚属难的。今我姨甥,既亲上加亲,父兄又是忠孝一流,若不嫌表妹貌丑,许你为婚。你回家禀告双亲,说我的主意,谅无不允。”公子道:“小姨甥素知表妹,咏雪才高,且又文武双全,只恐下配愚甥,有误了终身大事。”
  金花在旁,闻母亲将己许配李公子。得如此才貌的丈夫,心中倒有十分欢喜。但闻公子回答母亲,虽则自幼兄妹见惯,说到这个,终觉怕羞,只得略略转下秋波,向着公子微露情怀而去。夫人答公子道:“不必如此过谦,我今有个玉麒麟,系我传家的宝,送与贤婿为凭。若到京中见过令尊,并烦到你姨丈处献一拜。”夫人又教他拜见婆婆。住了数日,公子辞行进京。赵夫人吩咐道:“贤婿此去,必须着力取了鳌头。这时回来,与小女洞房花烛。祈为保重。”公子说:“小婿从命。”就此告别。正是:纵为的相国女婿,不强如状元及第。
  公子已去,唐府上又有人到来求见。引入去,就是京中梁少师爷的管家投书。老太太问道:“梁大人与孩儿同居京都,缘何有书?何不寄到那处,反寄回此地?”管家道:“求老太太开书便知。”手函拆去,太太拿在手中。读还未了,已跌在中央。家众上前急救回阳,大哭说道:“再不意我条老命走不过,如何是好?”管家道:“老太太只管痛哭,亦是无济于事。家爷致嘱,书到之日,即可打救各人逃生。倘若狐疑,走漏了消息,且救不出等说。求老太太依书成事,不宜迟缓。我便要回去,免令家爷悬望。”老太太道:“我有路金三百两,送与你作费用。回到府中,代老身多多拜上阁老。如此体恤我唐家,来世必报!”管家领命,说声多谢而去。
  赵夫人对婆婆说:“据书中说我唐家三百余口尽行杀了,还要前来捉我等,回京治罪。我等女流,更何足惜!可忧云卿在路,尚不知防备。若一连中了奸人的手,那三百口冤情并祖宗的香火,日后无望,如何是好?”太太道:“我因一向得了一个不祥的梦,自来惊恐,但推不中唐家今日如此结局。云卿在路,除是神人打救,方得安然,但这个是不由人造得。如今目前,云卿的媳妇现在身怀六甲,未分男女,正系先人继嗣所关。孙儿金花,昨又许配李公子,又是姓李的妇。他二人是不可死的,须教他作速逃生。剩了你我两个老命,抵死便了。”云卿媳妇道:“满门尽节,我岂可独自偷生?”太太说:“人固不可偷生,亦不宜枉死。你今为着祖宗的计,生反重于死,固当舍死而取生。”
  金花八小姐又哭道:“既承婆婆母亲的命,与七嫂同走。但我生长深闺,未经跋涉,与七嫂悉属女流。一旦被人看破,反为不美。不如奴奴共婆婆母亲同去,见了父亲,免得在尘寰受苦!”婆婆道:“你二人死且无益,即速共扮了男装,改名换姓,取路上京第一。中途遇着七兄,同往云南云俊兄处安身。倘若是十分无路,查拿得紧,你既系李家的妇,那时顾不得羞,同着嫂嫂往去求他收留打救。想公子念着姨表及夫妻的情分,并收留了七媳妇,亦未可知。”说罢,大哭一常日内陆续又有京中管家投书,所说与少师寄来的一样。婆婆恐一时钦差已到,插翼难飞,只得催孙女孙媳速改了装,临行再新叮咛一番。两难舍割,终须舍割。八小姐跟着七嫂,密地逃去。唐老太太又吩咐家中大小男女分散家财,各自逃生。所剩的恩义太重,无家可归。不愿独去,宁愿同死,悲悲哭哭。
  过了数日,果然有个陈钦差,带了三千兵到了福建泉州地面。泉州知府翁孟达接了圣旨,只得点起壮役同往。官兵将唐府重重围却,钦差打进。太太喝道:“堂堂相府,那个如此大胆打进来?”钦差道:“你老贱好不分晓!儿子在京谋反,事情败露,现已满门伏诛。今奉皇命,到来捉你孙儿云卿上京正法,快献出罢。如若不然,千刀万段。”太太说:“七孙一向在父亲处。”钦差道:“胡说!左右与我搜得来!”搜罢,左右回言没有。钦差指着太太大怒道:“是必你知了消息,教他走了,急献出凤冠霞珮受死罢!”太太献了,左右开刀,后又抄出些财物。钦差对知府说:“家财如此寮寮,人口又属无几,定有人通知,教他预先着云卿并一切人等,夹带家财走了。不能捉获云卿,难以复命。求大老爷回衙,火速命贵差就近搜缉。或日子近,他们走未远,亦未可知。”知府道:“大人吩咐,卑职从命。且请大人到公馆少住几天,或有以复命。”钦差命将唐府封了,欣然适馆。
  谁知孟达本是个忠良,况就在尚杰家乡为官,那有不知尚杰是个忠臣,此事系冤枉的?但奉着钦差命,不得不勉强塞责。发票时,静里还叫元差假持了票,即见面亦不宜捉他回来。待钦差去后,且缴番票,不在话下。那钦差候了数日,并不见知府捉得唐家一个人,在此无益。心中想道:“倒不如回奏圣上,再移文天下,捉他乃得。”就日起程回京。正是:
  忠佞由来分党,急危还有生机。
  欲知钦差回京如何,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最昏君捉忠悬赏格

  诗曰:
  一叶偏能寄客身,美人情重奉綦巾。
  画中正合来佳宠,岂意形图觉已勤。
  却说那钦差住了数日,见那泉州府捉不得云卿,逗留无益,恐天子悬望。孰不若回朝复了命,再作理会。不一日回到京中,见了主上,奏道:“微臣奉旨,前往尚杰家中。谁料他家里早知了这个消息,先放走七子云卿。只杀得僮仆数人,并尚杰母亲、妻子二人。想家财亦已先分散携去,只抄得三万余银,并凤冠等件献上,求我主定夺。”嘉靖道:“尚杰平日心怀不轨,位极人臣,自有结纳心腹,一时事发,先往告之。朕心内亦曾虑此。张卿家更有何妙策再收拾他?”德龙出班奏道:“云卿虽一时躲避,料他再不会飞天遁地。走来走去,必在此十三省中。今我主每省发角文书,绘画形图。交各督府,令他村村张挂,地地移文,令天下知他罪贯。出首者获上赏,收藏者遭极刑。如此,即数十个云卿,亦不忧捉不得!”嘉靖道:“果然妙计!”遂命侍御取了文房四宝,写了诏诰。随命德龙着人绘图,并发差赍往各剩德龙领旨回府火急办理,以便颁行。那张豹在旁得知此事,对父德龙说道:“儿前时被云卿打丑,就在家乡。钦差说他不在闽中,莫非还在那处不成?莫若你儿回去,或能捉他,亦未可知。”德龙道:“过月正是科场,我已与考试官会了关节,必定中我儿为状元。岂可回家失此机会?况事隔多时,未必还在。我儿不去罢了。”张豹领命。
  谁知云卿自与素兰成婚后,正是邂逅奇缘,天涯知己。自欢娱日在温柔乡里,愿老吾乡,鱼水和谐,把一切富贵繁华,功名事业,都忘了一般。虽被诸人催逼进京,谁知他是命里不该枉死,兼又三百余口冤仇待他昭报。一时未免乐极防淫,酒毒色耽,偶然害玻毛天海只得时时上去素兰家中问候,并着贵同等请个名医调治。奈病属精虚,有形之血难填。更或药到功成,而所入又不足供其所出。以此病体反复缠绵,先生亦说难期速效。
  毛天海见阻了取路的期,心中十分烦闷,但出于无奈,百计调痊。云卿亦计科场已近,再逗留数时,定然疾赶不上,意欲勉强登程。素兰枕边又以功名事小,保身事大苦谏,不欲他连病驰驱。而倦体恹恹,云卿亦自觉捱不得乘风拍浪。一日遂对天海说:“我本欲同弟一齐上京,各抡魁首,俾兄弟又是同科博取佳话。不料在此耽病,势难进发。自是功名迟早有个定分,但恐贤弟在此扶持终有误了你的前程。孰不若贤弟先去,待我病愈,始步后尘。”天海那里放心得过舍公子而去?无奈被云卿屡屡催逼,又命贵同已另寻定船只,只得领了云卿命并五百两银子。随吩咐素兰并贵同等,须小心服侍公子,倘病愈了,可催他入京进场,云云。拜别二哥而去,剩公子回舟中养玻天海已去,素兰日夕在此服侍。一日,公子忽见船尾宝鸡飞鸣下泪。公子意中道是病将来或有更加,孰不若取了一百两银子交与贵同,叫他上岸进城里找些人参回来服食,病体或得以调摄。贵同领命,取路进桂阳城里,忽见多人踊跃在城门争看,贵同逼近,一见墙上悬挂告示一样,未知所云。即便从众人中立稳他脚,细读一遍,语未了,浑身冷汗。再读无讹,飞风跑回船中,见了公子,气喘喘说道:“不可了!”公子道:“莫非失了银子回来么?”贵同道:“不是。原来家中满门被害,今圣上还要拿捉公子回京治罪。城门上绘了形图,悬赏格。适进城看见,须防人家知觉。我等在此,岂不是误了性命?”公子含泪问道:“你可记得形图所说么?”贵同道:“缘保不记得?待我慢慢诵来,其词曰:太子太保、兵部侍郎,兼理三江等处地方兵部事务督府、加三级、纪录十次、王、抄白上谕:为悬赏捉犯,以靖国法事。照得唐尚杰七子云卿,因父弑君不遂,反贼败露。部议合杀贼党满门,以除国害。一时云卿闻风远扬,朕经命军机大臣陈将军提兵闽省搜捉,不获。但云卿系枭雄反贼,目无君上,阴谋不轨。恐其在外煽惑愚民,纠党为乱,故合行出示外,并绘云卿形图,颁行天下。不论文武军民人等,捉获解京,立封万户侯。系云卿戚故无知包庇,示到日,只宜自行出首,将功赎罪。倘仍胆敢收藏,一经查觉或被人供出,窝主一同治罪,决不宽贷!无违特示,钦此钦遵。桂阳府城实粘形图”
  那贵同诵犹未了,公子已气死在舱。素兰急救数次苏来,叹曰:“枉我一堂忠孝,却被奸人诬捏。满门受害,我一人偷生何为?”语罢,欲跳下波涛。素兰、贵同极力挽住,语道:“公子不可如此。今日满门被害,独你一人在此耽病,不及于难。正系祖宗有幸,皇天有眼,留你日后报仇。公子还须念着这个意思,顾着自家性命为是。”公子道:“虽则如此,但现有赏条捉我,正系一身尚且难保,何敢望到报仇二字?”素兰道:“天地造化小儿,尽多不思议处。日后有个机会,或能昭雪,亦未可知。今白白枉死,万世后,唐家谋反二字倒实了。公子还要三思为是!”公子闻素兰语得有理,说道:“贤妇说来,敢不铭腑。但朝廷既出了重赏,自有人来窥探。此处地属充烦,船内为家,风帆波泊,一望而知,如何是好?”贵同道:“船上既不可藏身,公子前日既与南楼结为兄弟,今见公子遇难自必手足相怜。况复侯门似海,前去在此躲避,料无人知觉。”公子说:“使得。”对素兰道:“你今暂回母亲处,日后倘有好处,我自然复来。不必悲伤。”素兰道:“两下坚心,皇天怜悯,夫妻可以再会,亦未可知。倘或鄙愿难如,有死而已!”说罢,含泪说声保重而去,以便公子向襄阳进发。正是:
  夫妻本是同衾枕,大难临时各一方。
  未知公子回去襄阳如何,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意中人化作仇敌

  诗曰:
  不图乐地是危机,手足情殷合所之。
  岂意毒心来贼妇,谋人还有一名医。
  却说云卿因恐住在船上,倘或被人看见岂不误了性命?今闻贵同劝他逃往南楼家内躲避,此是出于无奈,只得从宜。一时船到襄阳。公子待日已西归,携着贵同等慌慌忙忙,遮遮掩掩,复到刁府。里面奴婢闻人叩门,出来开了,见是旧日主人的义弟,只得请入。随即到了房中,禀知素娥。素娥出来,帘内相见,问云卿道:“贤叔到来何事?”公子道:“尊嫂有所不知,小生家门不幸,被人诬捏造反,满门诛戮。适我在桂阳耽病,未曾到京,仅以身免。今朝廷又出重赏,要捉小生。故此四海无家,特携僮仆等到来,暂时躲避。望尊嫂念着尊夫八拜之情,援救为是!哥哥今在何处?快请来相见。”素娥道:“那日愚夫送公子回,却被月娟那贱人欲图反嫁,私着老仆王安布了毒药。一时谋杀你的哥哥,后竟与王安反嫁而去。剩我零丁,实望二位叔叔日后仕路扬眉,或代愚夫吐气。不料贤叔今又遭此天灾,教奴奴好不悲伤!说罢,珠泪掉下如雨。云卿道:“原来如此,真令我愁上加愁!哥哥的灵安座何处?”素娥道:“在中堂。”公子说要祭奠,素娥命侍婢引进,公子哭拜一番。素娥命人安置了公子等,然后归寝。
  原来王廷桂早在那间,闻人来到,先躲在素娥床上。及素娥归寝,廷桂得知此系云卿,廷桂对素娥道:“他主仆多人在此,耳目有碍,你我不便。况他是个朝廷重犯,倘被人知觉,窝藏者必定有罪。那时岂不反累了夫人?”素娥说:“似此如何是好?”廷桂说:“既系朝廷出了赏格捉他,是必处处皆有移文悬挂,待我凑早先看过捉他的赏格,所说何如。若是十分关系,孰不若你我先下了手,捉他献到官处。免得现前受累,并日后免忧他或代南楼报仇。正是去了心腹的患,又受了朝廷重赏。一举二得,岂不甚便?”素娥道:“情朗果然高见,少顷,可凑着他们未醒起来,你可出去打听个明白。今夜三更,我开定了门,立候你回来酌量。”果然到了五更,廷桂早起,出门去了。素娥心内怒道:云卿到来,我上门反求他,竟不恤累我!一时欲火难禁,累我害病,弄出事来,逼着杀了亲夫。虽则我有智谋,又父兄如此势大,倒未必日后有事。究属心内有些不免,皆系此人之过。今他特自前来送死,报了我心中的恨!不若依了情郎的计,送了他性命,免得有累罢。主意已定。
  到了三更,个个睡着。素娥出到门首,果见廷桂满面喜色,密地而回。两人到了床上,素娥说:“你往查得那厮事体何如?”廷桂道:“待你与我尽欢一场方告。”素娥怒道:“何来的兴趣?急杀人也!”廷桂不依,执意要弄上一回,素娥无奈,只得顺了。廷桂老着脸去卸素娥衣裤,剥得个赤精条条,自家也剥了个干净,接近素娥勾了粉颈,探手又抚肉蓬蓬一双好乳。又顺肚腹下滑,及至牝户但觉光滑如绵,馒头一般,探进个指头曲径通幽;紧窄腻柔,渐生丽水,素娥想着心事,也不言语,任他触弄。廷桂抚摩多时,腰间那话儿早于素娥腿间,不住的乱叠乱蹭,素娥扭了几扭,牝中不知不觉竟做起怪来,麻痒痒的,廷桂欲火已燃,神魂无主,扶住尘柄推起素娥一只玉腿,半露花房,分桃瓣便刺,素娥呀的一声站起,将只腿儿斜钩床栏,令廷桂斜刺里杀入,廷桂爬起,举枪就刺,素娥接招,绞杀一团,难解难分,素娥嫌其力微,急令廷桂立稳,搬其肩牝户直套,一桩一合,霎时亦是四百余度,廷桂受用,又省了力气,直捣其花心,素娥淫语喧然,转而呼号,套得不记度数,廷桂不意这胭脂虎如此凶猛,淫性大展,冲突着力,不觉阳精陡至,正欲禁忍,素娥又至,锁死一般,双臂紧搂,舌吐丁香,与他丢在一处。两意绸缪,其乐无极,四肢软散,浑然倒仆于床,昏昏而睡。
  是夜过了五更,又早出门而去。公子一连在刁府两日,见素娥不守孝妇的装色,又不是真意款留,况属个寡妇,不便周旋。意欲舍此他适,但一时托足无门。心内自想:“实无别处可以安身,只得强耐。”正一番愁闷,一番惊惧。到了饭后,公子闻人打门,是来刁宅的。诸婢开了门,忽见数百余人手持利刃,带头的系医生王廷桂,引着襄阳游击旧时跟过父亲的薛??。众兵蜂拥而入,指着公子道:“捉他!”公子一时急不及防,被那兵丁拿住,并贵同等一齐上了锁。那薛威还对公子说道:“下官曾跟令尊大人,此顶纱帽皆赖他抬举之力。理不应如此,但线人来下官处,报到公子在这里,倘若下官不来,朝廷与上司闻知,大有不便。为着前程,是以如此,休得见怪。”公子大怒道:“你不说跟过先父犹可,既然沐过我唐家的恩,今日我们有难,你不思报便罢,反来捉我!如此忘恩背义之人,我云卿纵死在你手中,到地狱上,断不饶你!”薛威又道:“你内里人出首,下官然后来得。你不埋怨自己好眼睛,授得好主人,反来埋怨我!”公子又怒素娥道:“我念与你丈夫八拜,故来投你。你不收留,我便再往别处。今贪朝廷重赏,密地叫人报信前来捉我。真个毒心妇,令人可恼!”素娥笑道:“非是愚嫂无情。但家门衰薄,诚恐有累。”句句语来,越激公子五内火起。又举目看贵同等,悲悲哭哭,一时发性,将那链子扭断了,忙又扮得一利刃,手起刀落,那游击薛威的头颅在地。兵丁各举器械乱刺,公子不敢恋战,且战且走。公子却因有诸人累着,又被各兵丁转去各武营处通报。一时那官员闻知,火速闭了城门,如铁桶一般。公子无路可走。追兵约四千有零,寡不敌众,公子又被那官员捉回。贵同等被乱军杀死。正是:
  命里不辰皆坎陷,笼中无路奋飞鸣。
  未知捉了公子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知府买犯解京

  诗曰:
  英雄受困莫如何,公道须臾唱媚歌。
  谁知不合刀头死,偏来千石沐恩过。
  却说云卿被各兵丁捉回襄阳,总兵官看他年貌果与形图上所绘的相合,自家又欲将那个万户侯的重赏兜在身上,立意要将廷桂唬退。说道:“窝家出首,理合受赏。但你有本帅不报,反去报知游击,以至兵微将寡,损折士卒,反害游击的命,皆你之过。念出首有功,姑从宽恕。将来朝廷只知那薛威捕盗身亡,文明袭荫,再无重赏的理。与你何涉?速退!”那王廷桂被唬,不敢置辩,只得抱头鼠窜而退。后那总兵居然将此功认在身上,自谓白手拾了一个万户侯。随把云卿割了发为据,写一角文书,差个兵头,将人犯解去襄阳府里寄监,以便审实,刻日解京领赏。这襄阳府知府系江西吉安府人,姓吴名翰。前任巡抚,因张德龙前科嘱买本省主考,要中他儿子张豹为解元。那时,吴翰在系个监临,见张豹技勇平常,马步亦少,不肯中他解元。幸得中式,究在试差故意中他。后德龙知了,恐吴翰奏首,先寻个本省事件白地奏上,要议他问斩。幸得此时梁柱、尚杰一班在圣上面前保奏,只得降职,调任湖南襄阳府知府。心中恼着那班奸仔,正感着那班忠臣,一见总兵移文解来,是尚杰之子,心下好不十分哀怜。但碍着解差,只得吩咐来役道:“回覆大人,本府承办便是。”又将云卿略略讯过,暂且发忏押监。那知府见他满门杀戮已尽,云卿又被捉,将来唐家的冤岂不是埋了?左思右想,自家前受张奸臣所害,犹得尚杰一臂之力。今凑着他危难,须要出个方法救他。主意如此,但不知计将安出。过了数日,适本府监内有一犯官,姓林名桢。原系福建人,少年在家,专好使性,又嗜博,常常争注伤人。公子曾与相识,爱其勇,赠银三百。劝入营,无何,桢职把总,后又调襄阳千总。因捉贼争功,一时动怒打伤一个同列,同列伤重病亡。后来总兵执书,削桢职。欲议充遣,暂寄监,候部覆起解。谁知被打的子系顺天人,充部办。闻总兵奏议不服,就在京告了部状。因此部文发落,着解桢到部再审。初,公子入监认识,说起旧日恩情,今日同被网罗,你怜我悯,公子犹幸难中遇着个知己。不料聚首未几,适他起解,苦别一番。吴翰即命数个差役,将桢解去。旬日解差回来,跪下禀告老爷,说道:“小的奉解林桢,到了山东,却被响马抢了。只得回来领罪。”斯时,知府正在意中欲寻方法打救唐云卿,未得其便。左支右诎,十分闷乱,见解差回衙禀说林桢被响马抢去,忽然触起他的计来,只得按下不道。随说道:“你等解差不慎,却被强人抢了重犯。罪该万死!但响马由来猖獗,屡屡抢犯拒兵。朝廷亦素所知,难以究办。但嗣后解到此处,必须小心提防乃可。”解差说声:“小人从命!”叩头谢恩而退。吴翰自此得了打救公子方法,一日,到总兵衙门,说道:“卑职一来恭喜大人,指日拜万户侯,二来有话商酌,还欲沾光一二!”总兵道:“有话请说。”知府道:“大人捉了云卿,朝廷自然即拜大人为万户侯。但此处城池十分紧要,必须大人虎威镇摄。为着地方起见,此犯料难亲解。孰若卑职代大人走了此遭?那时借着解犯有功,或朝廷喜欢,高升一二级,亦未可知。岂不是沾大人的光么?”总兵道:“蒙太爷赐教!虽则此处地方紧要,本帅要在此镇守,顷刻难离。至起解一事,本帅自有本营的下属,待本帅打发数名游击千总等,过日来贵衙领回此犯,起解便是。那好又来劳动大老爷?”吴翰见他不允,只得回衙。再着个心腹家人前去与那总兵门上说道:“小弟的老爷欲见个功劳,升回旧职。今见驾上元帅捉了朝廷重犯,正欲代元帅解回京都。那时圣上或念他解犯有功,迁升加级,亦未可知。断无空过的。所以前日特地亲到你家大人处,求他不允。今又着小弟到来,求驾上转达大人,浼他允肯。起解的费用,皆在家老爷身上。并送银三千,与大人上寿。现有银一百两,暂送上老人家受用。事成再有重谢。”那总兵的家人一闻个银字,笑道:“又来多谢尊大老爷,如此费心!驾上坐坐,用过点心。暂请回衙,拜上大老爷。待小弟求了家老爷,自来复命。”吴翰的家人回衙说知。过了数日,果见那总兵的家人到来,说道:“倒有几分成事。但须添饭,大人方肯。”吴翰的家人问道:“未知添多少?”那总兵家人道:“须双倍,后浼他减,实五千。”适总兵生日,吴翰亲身送去,作个寿礼。总兵吩咐吴翰道:“今得大老爷代本帅回京,固属甚妙。但此去必由山东,须防响马贼盗抢劫,如何是好?”本府道:“大人不必忧虑。卑职多带民壮快头前往,打着元帅的旗号。谅此鼠鼯,技只合三人欺两,抢劫那班过路客商。一见朝廷大员的威风,还敢正视?但求大人即刻写了本章,过日进发。卑职倘因此附骥,邀个功劳,迁升了官,日后还有个报答大人处!”总兵允应,是日留饮,吴翰散席回衙。果然,隔日总兵解了本章过来。吴翰是夜三更着个心腹门上,前往内监吊出云卿,入到穿堂跪下。吴翰屏退外役,只剩一二个家人在旁。遂对云卿道:“本府原系忠良,素知朝中奸臣往往诬捏贤臣。尊大人的事我岂不知是个假的?但我由巡抚降至五品,又复君门万里。即欲上本代你们表白,实料圣上不信,是以转望诸同寅。今你又被捉来,一解到京,决无生路。眼看三百冤魂,终沉地狱。故本府左思右想,送了五千银与总兵元帅,托言买功解你到京,实俗前去如此如此。望你满门地下有灵!倘遂中了吾计,异日你寻个方法,报了仇。本府连那二千石不要,亦觉甘心。故特调你出来说知,你道那个计使得么?”云卿叩首道:“此计虽可,未能操得。但出于无奈,只得从天降福。即或命该一死,得大老爷如此苦救,再世定必结草衔环!”吴翰道:“锄奸护正,乃事之本然。何足言报?”两人说罢,暂带回监。果然,翌日点起老的少的差役十余人,并云卿一齐起程解京。正是:
  生死原前定,解脱自有方。
  未知吴翰解公子前往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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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唐云卿山中称霸

  诗曰:
  千般百计救恩人,难得吴公志力勤。
  堪笑一班贪劣子,任教生喜又生嗔!
  却说那吴翰起解云卿走了二十余天,谅总兵耳目已远,遂对云卿说:“响马贼抢了前解的官林桢,他原系福建人,你在监中识他否?”公子道:“是犯人的好朋友,哪得不识?”吴翰道:“既如此,中计亦未可知。”又行了几日正到双谷口,正是贼人出入所在。刚要过此抽身时,吴翰忽然假说肚内疼刺。众役道:“前去患防贼劫,今大老爷又忽然害病,如何是好?”吴翰道:“尔等先解犯过了双谷口,寻着县里寄了监,就在此等着。我在此处歇住,待肚疼痊了就来。留下一人服侍便得。”众役道:“须求大老爷就在此处发个帖子,着我等去各营多借兵丁,方可过双谷口,免至又似前日解林桢一样,误了大事。”吴翰道:“太平日久,安有能干的老将?若起了兵才过双谷口,恐贼人反认是官员来捉他。他满山一齐涌下来,不特失了犯,连你等性命亦是难保。我计定了,起解已带定得一付鼓乐前来。你等俾那犯当头,个个持件乐器大吹大擂,装成娶媳妇一般。贼人纵然见了,道是个迎亲事件,又非比客商,有什么财帛,他必不下山的。倘若真来的,你等在后缩回。那时本府务必在本处借了兵,剿他回去,决不累尔等。”众役道:“此计亦属平平。但大老爷吩咐,小差从命!”果然推云卿在前,个个持了乐器在后。虽不按腔合拍,而切切嘈嘈,哗鸣入耳,顺风早吹到聚英堂上。那班贼人道:“奇了!如此荒郊野岭,缘何有迎神赛会的鼓锣?莫不是人家娶妇的迷了路到此不成?”那头目道:“山中正少一个押寨夫人,他自投首,天赐不取,反受其累。喽可即速同四大王下山,捉他上来!”那四大王非他,即林桢。飞风下山,谁知来的不是新娘,原是个云卿故人。那在后的吹手远远见了贼来,旋即退去,剩下公子一人。林桢说道:“再不意是恩人!”喽急与他开了锁,同上山罢。”两人一路行,一路语,到了山堂。头目道:“此位是谁?”林桢道:“是四弟恩人。”遂将公子姓名事迹,一一说明。头目道:“原来与我等,皆是个被害的!”公子又转问那班英雄,始知为首原系旧日襄阳左营李光,二哥系右营刘英。因无钱孝敬那总兵,削职亡命,在此落寨。三哥马如龙,系雁门关千总。因唐吉杀了陈安邦,他贪着俸禄,未跟唐吉逃走。后自己不慎,将唐吉杀安邦的实情说与安国知道。意是不关自己的事,不料安国执责起来,怪他是个叛党。本欲奏明朝廷,奈前日连自己亦上了霍韬的当,难以入奏。只欲寻个事件,收拾如龙性命。如龙知察,故特地投到此处。林桢系抢的上山,各人见其好汉,尊他为第四。个个言了,公子遂向马如龙问道:“三哥既曾在雁门关中,想必知道小生家兄舍侄的事,乞示其详。”如龙一一说出,公子始知唐吉逃往云南牛头山去了。说罢,各人又道:“公子英气盖世,我等又曾沐恩波,今日邂逅相逢,正天护佑得来!我等情愿拜公子为大王,日后招兵买马,杀回朝廷,与满门报仇便是。”公子说:“小生得蒙吴翰大老爷设法打救,幸又遇着兄等,满门有幸!宁敢强宾压主,后到为王?”众人说:“以公才能,固胜吾辈十倍。况为着报仇,势不得不为了大王。然后名正言须,各人任所指麾。”公子见说得有理,推让不过,暂且允请。是日?宰杀牺牲,拜告天地,重列长次,只让公子为首,诸人以次而降。合寨畅饮,不在话下。又表那班解差急急跑回,见了知府禀上。那知府道:“总是你等不细,暂且回去,再作理会!”火速回到襄阳,吴翰说知那总兵。总兵道:“我有心抬举你,你反败了我一个万户侯。须要奏明圣上,看你如何解脱罢了!”吴翰道:“那犯是千总薛威抓来的,大人不过顺手执了。卑职又送过五千银子,与大人受用。大人若不容情,必要奏明朝廷。卑职此时认是大人将此犯已卖与卑职,现有家人过交可据。又况解的是卑职,不是大人。明明不是大人的犯,这回反面起来,难独大人会奏,卑职不会奏么?”气得那元帅哑口无言,又况文武不统属,无可如何。只得待吴翰回了衙,总兵又着前时讲银那个家人前往知府衙门,要勒他再送五千两作偿。那吴翰宦囊甚涩,力办不出,进退两难。忽然想起一计,急着差声言要请王廷桂先生来看脉。少顷,廷桂到衙。先诊了脉,知府说道:“恭喜先生!将来就不得闲与人家理病了。”廷桂恭身道:“小医生何不闲之有?”知府道:“闻得先生前月捉了朝廷重犯,交与总兵元帅解京。将来圣上得了此犯,岂不是要将万户侯赏与先生?先生那时要上京引见领赏,缘何再能闲与人理病?”廷桂遂将总兵夺了自家功劳的话说出,知府道:“世间哪有如此官长,先生何不去各衙门告他?”廷桂道:“他是个元帅的身份。小医生有多大前程,敢与他作对?”知府道:“虽贱不与贵敌,但得失甚重,孰能哑忍?况本省督府甚属廉明,你前去告了一状,又在本府处告了一状。本府上去督府衙门,与你调停,包管你无事!”廷桂道:“既蒙栽培,小医生退去,前往告状便是。但大老爷必须照顾相帮,免至小医生画虎类狗。”本府道:“这个自然!”廷桂欣然而退。正是:
  遭兵如欲退,必要祸东吴。
  未知廷桂退去何如告法,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薄命人穷途遇盗

  诗曰:
  英雄不获护妻儿,任却艰难共别离。
  怜去红颜多薄命,孤身到处祸相期!
  却说王廷桂不忿不激,前日捉了云卿,那个万户侯视为囊中物,却被总兵夺了,心下十分怀恨。但畏他官高势大,莫可奈何。今被吴翰惹起他的火,又许助他的势。竟回到刁府上,将那个话述知素娥。素娥原欲情人得了官职,日后自己可以嫁他,不失外家的体面。并竦耸他道:“得本府如此出头,怕什么元帅?倘有险阻,我回家求老母入衙门,与你说个情便是!”廷桂恨着这个万户侯,且恃着多人帮助,立定主意,翌日果然写了一状,拦舆递上督座。督府不理他,又向本府递了一状。本府收了,故意携了前去,呈上总兵,令他知个利害。总兵一看状中说道:为夺功欺君乞恩代理转奏事:缘生业医无异,因唐云卿与表兄刁南楼非亲非故,只于进京途中偶尔两相知名,后表兄南楼弃世。适前月重犯云卿投到,声言借宅躲避。寡嫂刘氏自念夫家原系名流捐纳,父亲又属刘俊,现任顺天府尹,皆朝廷命官,理合为朝廷灭贼。奈青年孀妇,难以出入公庭。故特着生出首,随即捉获云卿。本该将生等功劳入奏,方不负国恩。不料总兵大人欺氏孀寡,压生医巫,竟将大功据为已有。似此明掠国恩,且无以为庶民他日为朝廷捕盗劝,只得沥情据实,力叩台阶,求将生等出首捉获重犯云卿功劳入奏。庶得上领重赏,沾恩切赴。那总兵是个纠纠,有什么见识?看罢,面如土色。吴翰乘势唬他说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据他状词,句句有理。又明是顺天府尹大人刘俊长女出头,宁不怕他说知父亲,奏明圣上?”总兵道:“似此奈何?”吴翰道:“须与他和为贵。”总兵道:“求大老爷与本帅调停为是。”吴翰道:“那个或能使得。卑职回去传廷桂到衙。浼他何如,然后回报。”吴翰回到衙,果然传那王廷桂到来。说道:“云卿解到山东,已被贼人抢了。这个万户侯总抛了,你今亦取不回的。倒有个法子,令你发注大财。”廷桂亦是个谋财陷命的人,一闻本府如此说,他道:“愿大老爷指数。”吴翰道:“若是云卿尚在,本府亦可以出头勉强替你争回。奈抢去无据,朝廷又未曾得知。今若上奏,反惹起祸来。但系要那总兵赔一千几百两银子与不抵偿,可以去得。你意下如何?”廷桂说:“如此,亦得求大老爷人作成便是。”廷桂退去。吴翰三四往反,足唬出那总兵二千两银子,交与王廷桂作抵。廷桂又转将一千送与本府。吴翰恐他见疑,故不肯受。实自家用了六千银子,又费一番计,致心力口舌,救得那位七公子在山中。此后料无人可以捉他。一日,正嘉靖想见行文天下多时,还无有能捉得云卿解来,遂与宠臣张德龙说论一番,然后退班。张豹问道:“父亲今日退朝何晏?”德龙遂将圣上因日久不见拿着云卿之语转述一番,那张豹说:“儿被云卿打丑时,在吾家乡襄阳地面。难独他仍躲此里不成?儿今已幸中了新料状元,正合回家拜祖,或撞着他捉了。一来免得挂虑,二来执了那个万户侯,岂不是两成其美!”德龙道:“如此看来,走走亦未尝无益。”果然上了本,告假回乡谒祖。张豹回到家中拜了祖,心内想道:我今多带家丁前去素兰家下,云卿捉得与捉不得,还要捉了那个贱人回来,方遂我的旧愿!果然前去抄闹一番,将素兰抢了。回到书房,张豹立要逼他行事。素兰死志不辱,只是千啼万哭。谁知那张豹虽品性凶险,倒是个野心狼,反敌不过床上的胭脂虎。那时素兰放声苦叫起来,微微惊动到内里。张豹的妻审问侍婢:“公子书房内,缘何似有哭声?”正欲出来观看,有个心腹的使婆先到报知张豹说道:“夫人到查。”张豹一时忙起来,急着人带了素兰到一所静室躲避。他仍恐勾盘查确,适到内有一大空柜,张豹遂将素兰推在里面,外加了封锁而去。是日,又值满堂戚客到贺新贵。张豹少不得留饭,庆闹中多饮几杯。席散,那恶妻适又命侍婢请丈夫到房来宴,要图云雨的事。张豹一闻床头严命,那时心中记不着素兰,是夜,张豹不敢违夫人柳翠之命,急急到来,见柳翠早已精赤条条斜卧于牙床之上,手抚酥乳,似那欲火不能刹之状,再觑牝户,已淫水横溢,张豹见其骚达达模样,又想起妙人儿素兰,便上床来,勾住柳翠粉颈,吐过舌尖,启开樱唇,一路轻摄漫卷,柳翠气促声颤,纤手盈盈,急替张豹解卸衣裤,张豹那话儿枪然而立。将个裤儿高高挑起,柳翠探手于内,捻住就拉,张豹卸了裤儿,柳翠满心欢喜,伏首于腰际,那红舌儿一缠住龟棱,喷喷有声,张豹酥了半边身子,将柳翠肥臀横过,攒开双腿露出那肥油油紧扎扎的牝户,舌唇齐动,舔得丽水洋洋,柳翠熟痒之美,早将尘柄尽吞,一上一下,吮得情炽淫焰,高扣摩荡,张豹深纵相攻,任力冲突。柳翠美酣莫遇,淫性大展,直把个尘柄弄得精液流出,张豹美快无比,互弄了近半个时辰,方舌麻津干,乃侧卧相交,张豹轻车熟路,挺尘柄刺于柳翠腿间,方及牝口,已贯穴内,温暖得趣,柳翠旋即晰晰呀呀,心肝肉麻乱叫,魂消体软,张豹紧拥,冲撞逾时,不禁肋酸臂懒,遂翻身上马,再战娇娘。柳翠莲瓣两分,花心早吐绵若春蚕,真如酒醉,张豹即以坚具,复入柳翠牝中,急急抽拽,串杆花房。柳翠金莲倒控郎腰,双臂勾其颈,尘柄深藏牝内,目闭肢摇,连声哼妙,张豹淫兴大展,急推柳翠双腿,架于肩上,奋力刺入,唧地一声直捣黄龙,复猛入狠干,霎时一千余度。柳翠不知春从何至,两肋生风,几欲仙去,快畅莫禁,昏迷复醒,丢之数回,四肢难举,略挪一二,脸沾桃霞,百媚春驻,张豹逾干逾勇,多贾余力,纵身下床,斜挽玉山,并按双腿,琼室盈盈,诱其深入,尘柄跳跃,乱钻乱刺,户纳尘柄紧锁,不令丝毫琼浆泄出,大冲大撞乒乒乓乓,柳翠又心花大开,身着柳-,大凑大迎,意畅神会,相持半回,交呷多时,张豹稳尘柄微动,似点水蜻蜓,柳翠却身颤舌冷,如乘浪之舟,张豹隐忍得法,不走一滴玉露。彻夜贪欢,又狂泄一回。张豹低首观其进出之势,颤肉堆垒,丹一吃水走,淋淋而动,心荡难安遂紧抵花心,岩岩擦擦,抽拽五百余度,柳翠转又娇略,美态万状,淫言俏语,不绝于耳,张豹加紧刺穴,尘柄鼓勇,情穴堪堪欲颓,刹时龟头张弓,牝中紧狭促急,遂阳精大泄,直冲花心。柳翠感觉一阵气来,冲得淫浪交叠盈满琼室,目慢耳热,身抖不绝,紧要之处,阴精亦至,迸丢为快。二人方才云散高唐,敬枕酣然。
  适有鼠么,一个姓谢名荣,浑名叫造蛇仔荣,为人十分鬼骨,生平能干,上落如飞猿,出入闪忽若电。人纵见了,不能捉他,且又取物如探囊。一个姓李名锡,浑名双刀锡,善使双刀,有气力,能持二百斤瓦上行。二人一向为伴,虽古之嗜仙、昆仓徒不过也。知张家连日留客饮喜酒,料夜来各人醉困。适李锡又因近日番摊不利,正欲往张家行窃。主意已定,遂纠合伴党谢荣同去。三鼓已报,二人由瓦面落了天街。奈宅内铁门铁衔,甚属紧固,料难进去。只得就在外面闲所等处,窃掠一番。转到一所私室,点着头颅有声,以手扪去,觉是一个大柜。又用手一抽,甚重。二人道:“是衣柜。既有封锁,是必其中好物件太多。孰若窃他回去,免得空出。”二人俄耳酌量已定,随开了大门,合力抬到家中,已近天明。扭开柜门,忽见二八丽姝,泪眼盈盈,别具一种娇妮动人处。二贼见其急急忙忙跳下来,即跪在地上哭道:“求二位大哥饶命!”二贼道:“你是什么人?缘何在这里?”素兰遂将被害头尾说出,并求二人打救。二贼道:“我等皆是个平民,何能救得你?况即送你回家,张公子因不见了你,必再到你母亲处寻你。这回被他拿回,第二次未必再有如此凑巧,被别人救得你出。今既离张家,又适到这里,正是千古奇遇。倒不如就在我家里过日子,埋了名,不至受人害了性命便罢!”素兰说:“大哥不要如此,奴是有丈夫的!”那谢荣道:“你既有丈夫,还受张家的害。这等男子,要来何用?况我又未有妻儿,只老母弱弟,三人度活。正要寻房家小服侍老娘。你来得如此凑巧,又不是向你丈夫手里抢来的。他只道你尚在张家,那晓得竟在这里?我虽不是个食租衣税的人,但现今如此糊涂世界,得两个钱便是有面子的。管什么名目!我这种生意,利钱固不是子分爱亏。即此之张家,虽号朝绅,究实只知窃位冒禄,谋害忠良!梁上还不失为君子,予岂不反胜他为国家大大个奸贼?李贤弟你有家小了,即将这女子让与我。你平日是元坛的老虎,谅亦无此胆量相受。罢了!我今补回银三十两,与你作抵。你不可食指妄动,前去赎回那个高衫,买把鹅毛扇,薄草鞋穿起。日间回来,饮杯喜酒便是!”李锡道:“须要现在有银便罢了,我原不似你,是个饥鬼。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仔细些乃可!”荣道:“愚兄自有分数。”语毕,随叫母亲取出一包银子出来,择了一锭足足三十两的,交与李锡说道:“此银携去,不可原封与人找换,须要细细开用方可。或待日子耐些,使他更妙。”李锡道:“如此晓得。”说声哥哥慢慢受用,去了。正是:
  刚离火穴,又蹈冰涧。
  未知李锡去后,谢荣何如,且看下回便是。



第二十四回·烈女子手刃诛奸

  诗曰:
  复仇雪恨非容易,况复能斯属女流。
  谈笑不惊真异事,至今烈女传堪留。
  却说那贼仔李锡已去,谢荣用过银子,务要逼素兰为婚,已露个不死不休的意思。素兰亦明知不免,欲寻个自尽。奈父仇未报,夫难随兴。想到那个时节,真个不好瞑目。但看势逼,亦要求个方法,稍得甘心,方可一死。遂假意对谢荣说:“我即愿从,此处张家、我家耳目甚近,恐一时被他查出,岂不是惹起祸来,你我难以久聚?”谢荣说:“既如此,若得娘子允肯,我与你迁往别处就是。”素兰道:“远的更好。”谢荣果然收拾了细软,携了满眷,去别府居住。甫定,又向素兰求合。素兰托言:“月事方来,业有成说。共谐夫妻,同衾共枕的日子,自有天长地久,何用操莽乃尔?况君髯如戟,四十许岂尚未经人道么?”谢荣闻说经旬不便,不敢强为。且自语得他允肯,更何忧欢娱无日?不过姑忍耐片时了。
  果然,过数日始来求合。素兰道:“市儿合卺亦须一杯羹,青醒白日,有何体统?”谢荣道:“我一时心急都忘了,如的去买个神福回来,拜过祖宗才合!”须臾,持了几味肴馔回家,烹饪毕,将来祭告了天地祖宗一番。谢荣还要学世俗交杯执盏的故事,更后直移回房中入席。素兰心生一计,遂手捧工盏,与那谢荣绸缪,红袖添香,谢荣喜不自胜,早将素兰纤指捉住,仰首饮尽。又抚摸半晌,不忍释手,素兰略作羞态,把盏又敬,谢荣酒性施狂,顺势搂素兰于膝上,素兰娇羞无力,半推半就,半臀即摄,柳腰全依,谢荣腰间那话儿硬若铁杵,早顶住素兰腿间四处。素兰知其淫性正狂,遂轻按其腰,紧勾颈儿,将盏酒香唇一沾,旋即送进谢荣唇边,谢荣玉人在抱,魂魄难安,叱地一声,将酒儿饮尽。素兰又斟,谢荣不肯,素兰吸进口儿饱含;谢荣用口方才接了,温润入喉,香唇得陋,以亲芳泽,那话儿焦灼,顶得素兰颤颤,素兰懊恼,施手一捻,谢荣魂飞半空,身在飘云,翻身将素兰强按椅上,急撩裙裾,探手去抚那高高叠叠的牝户,素兰假意推阻,勒其手转,道:“你若饮个一醉方休,我方曲意承欢。”谢荣点首,素兰复起身殷勤把盏,谢荣老着脸儿,又将素兰搂回怀中,一手抚其酥乳,一手翻其裙裾,尽露白光光两条玉腿,又探手牝中半个指头,研摩渐渍,竞生些丽水滋溢,谢荣先尝秀色,已大半儿醉了,素兰又酒盏频递,皆一饮而空,约半个时辰,谢荣头目森然,摆手不饮,素兰起身,搁一条玉腿置于桌上,金莲斜劈,未着褒衣,隐隐及见腿根红白那处。复将一盏酒顺于腿上,令谢荣踞蹲仰承,谢荣骨碌而起,蹲下扒着嫩嫩的腿儿喷喷乱舔,不曾一滴走落。转眼五杯又过,谢荣不堪欲倒,素兰又展露牝户,斜刺里复傾一杯,谢荣跪地而接,舔饮之间,偷尝鼎窗,二寸舌儿在牝中伸伸缩缩、吁吁刺刺,若鹅鸡陋顺食之声,素兰强忍欲心,暗咬银牙,牝中含紧,复又连倾四杯,波涛淘淘,谢荣一通乱抢吃,一头顾那酒儿,一头顾那丰腻牝户,忙得不亦乐乎,又逾一刻,谢荣仆地,素兰牝户竟随之几抖,暗骂一句,急急整好衣裙。素兰托言出厨取茶与他醒酒。少倾复入,又灌他数盏,谢荣已睡在桌上,素兰用力扶起,以手搭着他肩,问他要酒否。他已口内呢呢不成话柄。素兰斗胆,右手持了一刀,向他喉咙割下。他连时倒扑在地,素兰俯就双手压下刀去,荣喊一声死去。荣的母亲正睡在对面房中,隐约闻声,急到房首窥探。那时素兰性子已发,尽用平生胆力正欲冲出。适见母来,顺势一刀当头劈去。他脑尽出,跌倒在地。遂逃出,渐近门首,阿始从房内逐出,须臾叫喊。素兰虽离了屋,终恐难免,旋欲自刎,奈手已无力,刀且断,不能入,走数步,阿逼近。素兰身到处,适见一塘,骨突一声,跳下去了。邻人闻阿喊声齐起,黎明环集捞尸。搜素兰身中并无长物,只有一小包油纸,内封裹一书甚固,各人开读,始知素兰遇难首尾事。原系他于数日前密地将自家的所遇书就,以便殉节后鸣冤的。诵罢,贞烈动人,个个怜她有识有谋,真女中豪杰。一时引得远近来吊,道路如蚁,络绎不绝,焚帛成邱,皆朝拜如仙人。阿不敢复仇,只闭门痛哭兄母而已。数日,众议聚金殓葬,顷刻千金。士夫歌诗,秀闺赠赙,又群殉以珠宝,嘉赏贞魂。一时惊动到那张豹闻知,大恼谢荣偷了素兰。虽则连他性命不保,难以究追,但查得阿系他胞弟。还去将那夜失单,再加满贯,捉了阿代兄充发,此亦恶人无后处。倒是李锡无脏,幸得漏网,一闻此事,暗怜其伴为色而亡。可适自家不要学他如此,又得这注大财,在家与妻子朝鱼晚肉,闭门受用。一日,恐床上坐食易尽,心中正欲前去番摊馆。看他是个稔合跳,抑或是运鸡笼。孰知下手处,竟然捞月沧江,须臾,火灼毛尽,摇首萧索,元夜方归。方欲珠还合浦,奈囊底皆空,况谢荣已死,即穿墙发箧亦已无伴。正在无计得一注大钱,前去再战,左思右想,踌躇莫措。忽忆起素兰死时,各处男女所赠珠宝什物尽付棺中,约值不下千金。且芳柩不过停在某处,是个荒凉所在,并无人履,我今前去,密地开了他棺,取其财物回来,岂不是又有本了?遂纠党三四人,果然去到,正欲向棺材挖下,孰知素兰初时下水,邻人即时捞起。且塘又浅甚,实未曾被水淹死,不过一时惊恐过甚,暂失了魂,数日旋苏。入棺后,口虽不能言,心尚了了,十分烦闷。斯时,似有人拍醒一般,上面棺材如闻霹雳一声即开了。素兰出一声大气,动起身来。众贼似见了生鬼一般,个个唬惧欲奔。素兰道:“你等不必走,头上珠宝,悉任取去。”贼人回头跪下道:“娘子夫人,我等安敢如此!但为着一时贪心,今幸娘子再生,勿扬出我众,便沾恩活命。”素兰道:“虽开棺罪大,但我非遇着尔等,安得再睹天日?且携我去卖与庵尼,更可得值。”众贼道:“娘子回去见人,勿说我等所为,便是万幸!宁敢如此大胆,将娘子去卖取值?”素兰道:“此是我情愿的,与你等无涉!”一贼道:“此去镇江,有一夫人孀居,最好心。我等带娘子前去,如此如此,必见收留,岂不胜过卖与为尼?”素兰道:“得如此,感恩不浅。”说罢,遂脱下头上诸宝并腕内金串,付众贼道:“得众大哥如此救援,聊以答报。但凑着无人知觉,速速前往为是。”众贼遂携了素兰去到镇江崔夫人宅上,假说素兰从夫上京赴任,舟中倾覆,诸人尽溺。素兰幸得一板浮去不死,又遇巨风打子埋岸。我等看见,捞他回来。素知夫人处好行善事,因引他到来府上暂求收留。俾娘子得个安身,日后再作道理,大望夫人发个慈悲!夫人素是个立心救济难人的,闻众人说出如此可怜,又见素兰婀娜动目,不类俗下钗群。夫人有意收留他,说道:“老妇寡居,并无五尺,得那位娘子作伴,少慰寂寥,甚属合意。但未知娘子有嫌寒舍落寞否?”素兰道:“幸免鲸吞,又复安身有地,便是天堂!况得夫人不以口腹见累,即充仆子辈亦复何嫌?”夫人大喜,并问名姓。素兰又假说姓张名淑英,且说道:“一家尽葬鱼腹,剩此孤身,无家可去,只愿在此依倚终身。”夫人道:“既如此有情,又复到来非偶。我今愿认你为女,共度寒暄。姐姐意下若何?”素兰见得了住脚,不至抛头露面。又撞着那班冤家在此慢营兔窟,可以须臾不死。日后有缘,或可夫妇重逢,宝钗再合,亦未可知。主意已定,对夫人说:“蒙夫人既认为骨肉一般,请受孩儿一拜!”夫人欢喜回礼,后竟以母女相呼。夫人转要多谢众人打救淑英的功劳,随赏了银子十两,众人领受始去。初是,夫人寡居,家中诸务凡一切钱谷悉以一身操持,十分劳瘁。素兰入门后,事事代他理得妥妥当当,特分母忧。又能于平日,凡有措置无不默中母心,夫人亦越加爱惜。居无何,素兰又复挑琴博奕,读史哦诗,教夫人诸剧。闺中暇豫,辄复为之,夫人借此消愁。自后反忘却孤孀的苦,竟视素兰如同已出。他在此甚属快乐,但一时想起丈夫的下落,未知吉凶若何,又未免暗中堕泪。一夕,新秋在树,寒气袭衾,枕畔孤寒,辗转不寐,正是怀人的境。又忆起湘江船上倒得罗帏春暖,今夜绣阁凄凉,好不伤心!被底悲吟,聊拟一首《秋闺怨》少以见志,口占道是:寒砧敲落月蟾光,愁锁鸳衾冷绣床。闺梦几回随白雁,奋飞无计度衡阳!吟成,纱窗皆晓。起来梳洗,去见母亲,又要强颜欢笑,以慰母心。及至漏永更长,又复如是。未晓山中人,两路相思,同一甘苦。正是:
  志士嫌日短,愁妇厌更长。
  未知素兰丈夫还忆素兰否?下回乃道。



第二十五回·庆聚会妻妹相逢

  诗曰:
  萍踪无定恰相逢,妻妹尤难到处同。
  独有素心人永隔,何时共乐此山中?
  却说那公子到了山中,一身虽可免人陷害,第一想起满门的酷孽,以及花朝月夜,枕畔凄其,未免忆着那素兰。甫望湘江,离云一片,好不伤怀!一日出聚英堂,与众兄弟聚话。你说个百万军中,取帅首如探囊,我说个万里提兵,功标铜柱。听来总是韩信无双,廉颇第二。云卿说道:“众兄弟个个如此英雄,眼看我唐家的仇能报有日,正是武家的胜。但人生能干,终是说时易,造时难,往往言过其实。及一时事到头来,反举手无措。”众人道:“大哥言之有理,我等何不比个武艺?待大哥看过,以便日后可以从宜调用。”云卿道:“人不在力,独贵能谋。你试看古来登坛拜将,悉是白面书生。可见徒恃血气,便干不成事的。”众人道:“比如何为。乃见得我等本领?”云卿道:“我自念唐家被害以来,父子、兄弟、叔侄、婆娘、婶嫂,下及妻妹,已死不能复生,无能得他前来。但令尚有二件事,各人前去办得来,便是有能干的。”众人道:“那二件?求哥哥说明。各人前去办来便是。”云卿道:“第一件,马弟曾说我的侄儿逃去云南牛头山落草?但未知下落,至今如何?马弟既系与他相识,正好改了装,持了我的手书,前去通知消息。俾得两山日后有个照应处。”如龙领声。云卿又道:“第二件,我有一房家小住在桂阳某地面,姓李名素兰,未适愚兄时曾被张德龙之子张豹所害。今我既不在这里,那奸仔必然又摆布他,终恐有伤性命,且辱了我的面皮。二弟可前去,密地携他前来。我已有书在此,交他一看便知。”公子说犹未了,忽见山中一旗头气喘喘跪上堂来,报道:“请大王等下山退敌!”云卿问道:“山下有什么大敌,又无兵马声?”旗头道:“小将到山下巡望,适见一少年女子手持血衣,在山下洗涤。我喝他不可污了我的山下甘泉。”那女子骂道:“官山官海,那个洗不得?难独是祖宗买下的不成?”小将见其如此狠恶,只得上前,势将用武,被他一十字打过来。我一时跌倒在地,正恐他收了我命。谁知他反说道:‘如此看来,你终不是个打架的人,饶了你的命!有更能干的,多请几位出来方好!’这等说,岂不是他分明要与大王等比武艺么!若非大王亲去,那能退得他?”云卿道:“世间真有如此枭勇欺人的女子?待我等尚好在此拥喽,称大王!林桢,你可急下山,捉那女子回来见我罢。”林桢领命,提了金枪,飞风杀下山来。那女子在山下一见林桢到来,暗藏了金砖,手持宝剑,立稳地脚,不慌不忙。林桢的枪,当面刺去,那女子一闪,林桢的枪已发个空。又欲再刺过去,被女子一剑削来,林桢的枪柄已截开为两头,势连人竟扑在地。正欲挣起,见女子拿出一团小砖责在自家背上,起不得,如宣圣当日在五指山一般。山上喽远远看见,急跪上聚英堂,将林桢打败的情形禀上。李光道:“既如此,待我下山救他回来!”说罢,挟了弓矢出了山门。心中想他的利害,不敢亲向对敌,先就百步外,恃着自己的连珠箭,平日在此山中,打劫往来客商,即被他走过了山前,他远远赶上一箭放去,无不应弦落马的。以故云卿未到,各人遵光为王。正因有这个本领,今又欲显个手段,发下利市。一箭向那女子射去,却被那女子一手接住,转以手代弓,劈面射回。不知李光再射,急不及接,且又右手拿着宝剑,只得用口衔住他的第二枝箭,又如前射回。李光长技用尽,平日未曾逢此敌手,无计可施,只顾转身急走,幸是快些,那射回的箭正中肥豚,铿然如春天打败鼓声。堂上见光又败回,起齐喽,一齐持了利刃滚下山来。云卿奋勇当先,一见了那个女子,口中不觉语道:“奇了,来的岂不似我家八妹金花一般?”又见那女子答道:“我正是金花,在上莫不是云卿七哥么?”公子道:“正是!可快来相见。”二人两下刀剑,抱头大哭一回。金花道:“七嫂且在前面山坳。”公子又急转过去,果见妻子面如土色,发蓬蓬,手抱一个月婴。一时相认,各有涕泪。公子说:“贤妹可扶着七嫂上山,慢慢细谈。”八小姐果然收还金砖,放起林桢,又前来携着七嫂,跟了云卿与众等,一齐回到聚英堂。公子问及家中祖母、母亲,并一切家属。金花含泪开口说知:家内如此被害,各大人如此通知,姑嫂承祖母命如此逃走。他到山前,七嫂一时肚痛,正值临盆,幸产下一个男儿。自家因此持了血衣向山泉洗净,不料在此幸遇着哥哥,正系天赐兄妹父子夫妻重逢,犹属悲中乐事。七公子闻了道:“今既彼此相逢,可以少此一种挂虑。但贤妹一向在家并无技勇,何以忽然如此十分高强?”金花道:“我兄有所不知。我自与七嫂在家逃去,换姓改名,意欲到云南云豹兄子处。一路前来,一日途中遇雨,寻得一座古庙躲避。幸蒙神人救援,先化成一个白发司祝。见我姑嫂进去,赐粥充饥。入夜檐头滴滴不绝,姑嫂正欲借此歇宿,那司祝又言庙中有鬼。我等出于无奈,只得壮着胆说声不怕。司祝托言回家睡卧,剩我二人就在庙前打睡。到了三更时候,我甫交睫,即见一神将叫我起来,带到正面神前跪下,上座的神说道:我是五显华光大帝,可怜尔唐家受害,特欲传给武艺过你。俾得日后为国家出力,并替你唐家报仇。紧记!又命神将舞剑一通,旋说道:吾有三块金砖藏在石岩里,取了带往傍身,点化毕,神将带回。睡下忽然擦醒,原是一梦。方对家嫂说个明白,刚有一阵神风吹开庙门。望去,见一白衣鬼。你妹一拳打去,那鬼变了一剑。又到三个矮鬼,涌涌肿肿,到来被我一脚踢去,一踢成了一砖。未几天明,方悟神人所赐。姑嫂叩谢恩,藏好了神物,一路前来。不料遇着吾兄。”云卿道:“如此道来,悉是神人默佑,日后大仇得报,须要前去重修庙宇,广答恩波。”即李光等在旁,听闻八小姐的言说,亦个个开声向云卿恭贺。说道:“大哥,兄妹相逢,夫妻聚会。又值天降麟儿,尊嫂临盆。适是青松树下,何不将此位贤侄,改名松青?”云卿道:“这个使得。”众人又吩咐喽摆宴,与大王庆贺。酒至半酣,李光说道:“正嫂既到,此后不须弟再接那位二夫人么?”云卿道:“彼有彼的情,岂可留在此处,受奸人凌辱?”李光道:“明日愚弟起程便是。适这个话是戏的,但未知还有什么吩咐。”云卿道:“我有一只宝鸡,在崔荣船处,可一并访着他,取了此鸡回来,不可有违。”翌日,李光与马如龙一齐改了装,受了书,两从一齐下山,分头而去。正是:
  妻妹逢来同梦幻,弟兄辞去各英雄。
  欲知李光、马如龙所去何如,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唐公子一喜一悲

  诗曰:
  得失存亡岂偶然?聚散无端别有天。
  未合风云来会合,徒劳阻路强加鞭。
  却说那二人承了大王的命,往去各办一事。今且先说马如龙要往云南访探唐吉投书,一路掩饰到了牛头山。果然见此山长枕四省,西川桂州一带地方,屹然高耸。左右青龙白虎映带,且又两峰危立,中止一条隘路进去。正是一夫守隘,万夫莫当,肴函之险,莫过于斯!如龙将自家的窝场一比,真个万万不及。一路心中称羡,已逼近山内木寨。适有喽喝道:“谁人如此大胆,独来窥探?幸你进来踏不着地雷!”如龙道:“你是个中人,岂不识地雷反踏将去,待他响起来烧死么?可急传语大王,旧将马如龙奉着唐云卿的命,前来投书。”喽进去,忽见唐吉出来接如龙进去。坐下,呈上云卿的书。唐吉读过,始知云卿、金花并七嫂下落。对知母亲,心下好不欢喜!款留如龙住了二日,如龙要回去复命,恐大王悬望。唐吉只得回了一书交他回去,禀复七叔。如龙依旧取路,回到山中,见了大王,将那牛头山的形势赞述一番,呈上唐吉的书。云卿道:“据他所说,母子在此山中。现有千余喽,又有一班莫是强、陈勇、张金榜、魏祖仁、吴信忠、邓廷彪、余虎士、张鹰英数十名大将,青莲押寨夫人。将来时至事起,正可合兵。弟此去头一功!吩咐喽摆宴,与四弟接风。”一时里边夫人与八小姐,亦知了唐吉母子下落,个个开怀畅饮。云卿又道:“愚弟一件事已遂了。但未知李光二弟所去何如?令人盼望。”酒未散,忽见李光白手回来。云卿请他入席,问伊所办的事,前去何如?李光道:“弟承了大哥的命,去到桂阳地面,寻着素兰家中。他的母亲说道:‘大哥去后,即被张豹捉去。又被鼠么偷去,逼他为婚。素兰不肯,用个计较将贼人杀了。后又投塘而死,众人聚金殓葬去了。’弟是以空手而回。又到崔荣船中,问及那只宝鸡。他说竟被奸人骗去。”云卿哭道:“那宝鸡犹是贱物。至情人被害身亡,使我日后难以见面,教愚兄好不悲哀!”各人齐劝。是日酒席,终不能尽欢而散。谁知旧日那个夏光,因开鸡厂,领教过公子的鸡,知是天下无敌。自家因为自来赌场花销,般般皆善,把十余万的家私早早散完。又食出一个洋烟的大忍瘾,一日一夜,一两有多始能止得喉咙的痒。他日夜无事,孤伴灯眠,旋拟鸦片筒为竹窍山人,且替他竹窍山人作了一传。其词曰:山人性倜傥不羁,从赤松子游,得其术,善辟谷、吐纳引导。以故少年侠邪,游辄挟与俱,间为诸妓所惬。然傲逸无度,挥金如土。守财虏每戒绝之,而窍固自若。体不盈尺,肌理滑泽。面点黑似鬼,颈际嵌以百宝。以火灼喙,不知痛痒。腰下有穴,深寸许,塞以绵纸票,不知欲何为也?窍固胡产,奉胡教。功令访捕,然窍丰于贿,即公然出入衙署,与长吏相往还,卒无眚。生平不善谷麦,而喜水厄。久与居,鲜不为所化。窍尝自言曰:使吾得操尺寸柄,当令强悍者化为文弱,燥急者变为善柔。须天下皆温文尔雅,无事销兵衅甲,而暴戾自靖,其恃所长有如此。旁通岐王,止泄泻,起沉疴,所最长也。看官你道那传如此绝好,非真好此道,决不能道出只字。然为人既染了这种,即身家就是个王十万,日日用了一两二两,自然心瘾渐渐进,产业渐渐退。不在话下。那夏光把大注家财都没了,只剩了一个捐纳昭勇将军奈又换不得钱使的。遂人穷行短,比从前更自狡猾十倍,一日,思起云卿公子的鸡果然能干。今又闻云卿被捉,此鸡必然还在崔荣船上。何不前去取了回来?与人家打打,不愁富贵不可复图。主意已定,左查右访,果然知道崔荣的船尚在此处海面开摆。夏光忽然心生一计,托名请他的船往别处折鹌鹑。二家约定船钱,夏光携了数人下了船。窥去此鸡还在,住了数日,设定圈套。夏光一日正在船中,将一个鹌鹑来把。崔荣见有一个齐齐整整的官男,到船中拜访昭勇将军。坐定,那人即开口要将八百银子与他买了只鹌鹑。夏光要他一千两银子,崔荣等亦从旁相佐,减理六百两银子,将那只鹌鹑卖与那人。议论一番,那人暂送过一百两银子,与夏光作定。约定翌日,银雀交易,清讫而去。崔荣见那人去了,徐道:“岂料世间多如此值钱鸟兽!就如我船尾的鸡,前云卿到来,已不惜三百两与我买了。今贵人的雀又值六百两银子,真个人不如鸟!”夏光道:“我尚嫌价少,贱卖了。”议论一番,那夏光开灯过了瘾,夜深皆寝。明早,崔荣出来开了船窗。见官桌上悉是花生壳,中央帽子一顶。崔荣只欲拈了此帽将桌上扫净,以免客人起来,致嫌堆积不雅。又凑着那位将军未起,竟举手向那桌面用展布轻轻扫去。适那巾子又碍着,只得拈起那顶巾子。谁知昨日估价六百两的鹌鹑从巾子里一声飞去了,唬得崔荣大惊失色。夏光从帐内闻飞了,起来说道:“不好了,你走了我六百两银子!”崔荣道:“是小人一时不知,放了将军的雀。非故意者,求为原谅!”夏光道:“世间凡事,皆易容情,唯有钱银二字最是难的。这雀你昨日明明见是人家约定六百两银子,如今拿出若干,当让与你买了便罢。”崔荣道:“小人操舟为业,水泛为家,那有的重价赔与将军?”夏光大怒道:“难独是我白白送了六百两银子与你么?”崔荣不敢造声,又见从夏光来的一人,起来劝道:“船主一时不细,故失了将军六百两银子。此是大事,非同小可,谅将军处未必便休。但崔荣你赔来亦是易事。”崔荣说:“小人前日,虽受过云卿公子鸡银三百,但还些旧帐,又一向并无生理,使费尽了。三百两赔偿,岂是个易事?”那人道:“你一时记不着了?但怕你不愿赔的。若是肯时,便有说未罢。”夏光又道:“既是有,如何不赔?”崔荣狐疑道:“小人若有可赔,便赔了,断不敢图赖。但真系十分囊空,那有不自明之理!”那人道:“今将船尾的鸡送与将军爷爷。他或听我劝来,或肯与那雀作填,亦未可定。何难之有?”崔荣答道:“小人非不割爱,奈我前时已用过云卿银三百两,恐他日后到来取索,如何了得?”那人道:“你真呆仔,有目前不顾,顾什么日后?还要将那个替法,浼爷爷为是。”崔荣终有难色。夏光对那人说:“你替他说什么!我拿他见官罢。”一手执着船主的胸前,要缠他上岸。早惊动船尾一班内眷,已将此鸡连笼献上,且说道:“求爷爷看那位相公的面,暂收此鸡,饶他罢!”夏光犹忿忿不肯。众人又苦劝一番,那人始接了此鸡。夏光放了手道:“总是我朋友耳软,便算你好造化罢。”遂怒怒骂上。须臾,打叠行李。崔荣只得眼睁睁任其携了宝鸡,上岸去了。岂知夏光先设定此个骗局,此鹌鹑原不值数十个铜钱。他密地着人到来,假说出六百两银子。使崔荣眼见认个是真,抵此重价的。又先晚将巾子龛了此雀,故意堆满各物,料得来早崔荣必扫台中。计过强骗他的鸡,以便回去与人家斗斗,赢的钱财花散。不料果然遂得他的意。骗了此鸡多时,李光才到。那能取得回山,送上大王?只是便宜了夏光一番。正是:
  田园立尽心偏险,矛盾不操盗始强。
  夏光骗了此鸡回去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夏郎棍中遇棍

  诗曰:
  一山还有一山高,棍中各各出英豪。
  岂知棍来和棍中,转为他人作老奴。
  却说那夏光既骗了此鸡回来,持与人家一斗,果然所向无敌。数月间旧业赎回。床上灯火不绝。早惹来一班北京南京闻伊赢得一注大财,欲再娶一房侧室。无何,即有老翁觅他博戏,以五十两为注。夏光嫌他的少,老翁道:“何妨暂且则剧。过日,小女过了聘再来赌,三五百都有了。”夏光闻他所说,一一查究,知他有个女儿十分美貌,再醮盐商为妾,约定礼金五百两。夏光即时起了心,问道:“令爱曾接了定否?”翁道:“盐商今早正欲下定,我嫌礼金尚微些,是以未接。”夏光道:“何不嫁与晚生?倘见过如果中意,我多送你一二百。何如?”老翁道:“更妙。”二人遂不复赌,竟携手同到那老翁家中。见他女儿果甚美貌,夏光遂即交了二百两银子,与老翁作定。又过了数日,通了名帖婚书,寻一间洁静房子,娶了那女子回来。及入洞房,夏光方仔细看了一回,真个是倾国倾城之貌,叹了一阵,方与他扯了一些闲话,他自言姓胡,表字曼情,先前曾源一大贾,夫死再嫬。夏光被美色迷性,遂一把搂过,滚至床上,曼情含羞带怯,浅笑吟吟,夏光亦发火动,腰间那话儿早已饥渴难耐急扯裤儿不下,倒是曼情探纤手解其裤带,卸掉裤儿,那话儿一跃而出,惹得曼情一滇,纤指捻住,摩荡不止。夏光气促声颤,急去解曼情绣衣,尽悉除下,见玉体毫光微射,两窝酥乳,花苞白中透红,丰隆柔腻,少许茎毫,长不及二寸,探进一指,紧狭深幽,花心嫩滴滴浮起。夏光欲心火炽,立刻上马挺枪就刺,曼情忙摆正身子摄开双腿儿,牝门洞开受射,恰逢尘柄迎风而至,嘭地一声,已入九层深台,曼情浅吟低哦,双臂紧搂,腿控于夏光臀上,帮衬其深入,夏光耸身大弄,觉琼室春生,丽水又造,液沾滞松温暖美快,快畅莫禁,加力弛骤,霎时五百余度,曼情情兴大动,香肌通风,摇摆不定,口中咿咿呀呀,似小儿夜啼,夏光长枪大展,杆上拱下,起落不定,贯透花房,津津流露,曼情畅快不绝,心舒意美,体骚殷殷,要紧之时,牝中锁禁,夏光龟头酸痒,急吸气彻目,不曾走了一滴,曼情火盛情涌,荡语淫辞,无般不叫,夏光策马驰骤,一口气三百余下,曼情高叫迭迭,身颤舌冷,遂丹飞水定,四肢难举,早歪重茵,夏光尽未展之兴,推起曼情双腿,置于肩上,耸身挺起紫胀胀尘柄重入花房,摩荡抽拽,曼情春兴悠转,心花又开,身如扇摆,美液滚滚,肢体无宁,夏光奋力直刺,往来生滋,耐战多时,钻伸入缩,耸抽顶挑,用尽平生力气,曼情身颤腰酥,春兴弥发,款款相迎热腾不已,淫水淋漓满床。夏光大贾余勇,憾上坠下,送则至根,抽则露首,又往来抽拽者一千余度,曼情吁吁气喘,双眸合紧,被翻红浪,丢了数次,昏迷几回,爽快难禁,情穴堪堪欲颓,雨打花残,狼籍一片,浑身存液,满口香津,勾住夏光颈儿,丁香舌吐,花心梳拢。夏光觉龟头似小儿口咬一般,舒畅难停,龟中玉液,渴饮香涎,收束不住,披靡而逝。曼情仰承,肢体若绵,歇了片刻。曼情复作,推夏光仰卧,以牝就夏光尘柄,两手掳臀,一举一落,夏光力疲,尘柄缩软,曼情性起,扒于腹上,大吮大吸,金龟陷没,夏光一挺尘柄又起,曼情舌绕龟棱,唇贴青筋。尘柄越发劲蛹,昂昂然冲天而起,卜卜乱跳,曼情纤指捻扶,跨马而上,照准就吞。尽抵玄珠,紧紧相扣,生成一般,淫水刹那彼溢,溶溶露滴尽湿茵褥。夏光手抚酥乳,腰下着力,踊跃连环而捣之,曼情娇声颤作,颠套不休,两意绸缪其乐无穷,又丢了数回,大弄了约一个时辰,夏光意犹未足,令曼情立于床上,弓身手扶床栏,耸起肥臀,做那龙阳手段,降阶相迎,不意那曼情后庭道履甚易,早进空谷,,顿觉妙甚,曼情亦十分受用,反手抚其柄根,恰逢夏光大动,止阴之间,尘柄一抖,走些元精,被曼情急止住。夏光又杆击枪发,奋力大钻,连顶数度不止,曼情失手,首抵于床,夏光捞着腰胯,任力冲突,曼情手足软麻,云鬓级坠。诸般淫叫。夏光大创大刺,深浅任投,拱拱钻钻,无限其乐,情穴汪汪,尘柄绵绵,忽然间煞禁不住,尘柄跳跃,露飞幽谷。曼情亦淫声娓婉,若丢了阴精一般,二人相禁不住,仆跌于床,云收雨散,一梦之间,金鸡唱绝。与他到了数月,夏光见一少年衣衫褴褛,到来门口。自言胡彬,要见姐姐。仆人通报,夏光在旁见那女子意欲着人出去推他,不愿相见。夏光道:“既属令弟到来,亦是一场心事。岂可令他无味回去?”女子道:“我夫有所不知。我的顽弟,不理生业,惟嗜博。到来非赊便借,故不愿见他。”夏光道:“切肉不离皮,须见他为是。”须臾,命人传入,胡氏且切责一番。胡彬道:“父亲去了广西桂林埠内出官,今有书回来,着我到彼埠中,造个秤手。意欲前去,但爹爹去后,我一向番摊不利,连家中所有,一一干净了。今欲来向姐姐处挪借二三十两银子,赎回各行李,然后可以起程。”曼倩道:“父亲虽系去了,但回来叫你的话,想未必真。总系番摊不利,要前来骗些银子回去,花花散散便是。”胡彬誓神咒愿,以示真情,胡氏又只推道无银。夏光见过意不去,又代浼胡氏一番,且说道:“待我送他三四十两,好么?”胡氏道:“不可。倘你若与他如此甚易,他便时时来寻了。况我的弟,安敢以外戚累君?我与他自有个法。”外面胡彬又再三求浼,曼倩道:“银我实无的。但桂林之后果若是真的,为着你生意门路,待愚姐着人拈些首饰去当了二十两银子过罢。你有了银子,即可前去,不宜在家赌博。”胡彬道:“那个自然。”须臾,摆酒相待。胡彬认是个花散中人,夏光又取出一两旧正工,与他联床一番。夏光入内见胡氏,密地先交银二十两,交与那随嫁贴身的使婆,又教他显持了一只金串,去街坊空走一遭,回来藏过了金串,献出二十两银子与胡舅爷,假言当的回来了。胡彬收过,是日尽欢而散。过了数日,胡彬又来,要见姐姐。夏光见他衣服齐整光鲜,与前来的模样总是不同了。曼倩闻知,出了中堂,与他相见。问他不去广西,到来何事?彬说道:“如今我的姨丈遇了官司,着我与他调停,是以不能即去。且姨丈被官审断罪,他不应,要罚五千银子抵罪。现须措办呈缴,奈一时囊空,今欲将某处田上六顷,要卖六千银子。弟素知姐姐有银八九千,何不与他买了?一来有租收,二来我弟又得些中钱。岂不是一举两就?”胡氏道:“你姐安得如此大财承受?”胡彬道:“勿蒙我。姐未来夏府时,某大娘与你借去三千,某三娘与你借去四千。尚有许多零星,弟不及知的。置了田地,利虽微,较借与人家更稳些。”夏光闻舅爷说出有理,从旁劝道:“无银便说不得。倘若有的,贤弟所说,未尝不是。”曼倩闻将军说,始改口对胡彬道:“银虽有,但恐一时立取不回。你须禀复姨丈姨母,求再等十余日始能交易。他若肯时,你回来说知,待我好及早措办。”胡彬去了,往反数次。夏光遂问胡氏道:“现今措办足未?”胡氏道:“只取回得一千,妾念已事良人,夫妇青春,料无再变。即买业亦要写良人的名字,孰不若你今暂计办了六千的数买了,救他燃眉。日后爷爷倘要银用,妾收回各欠尽交爷爷便是。”夏光道:“那个使得。”数日,取了五千两银子交胡氏收贮,以便同弟郎前去交易。胡氏又道:“虽姨丈的事,妾已打听明白,原是真的。但顽弟为人十分诡谲,若是遽然携了银子前去,妾倒难以信心。不若爷爷明日与舍弟前去姨丈处丈量实了田亩,与他回来立数领银。成不成,银固在家,方为稳当。”夏光道:“爱娇造事,倒是个十分主固。胞弟尚且不信,况信得别人?”胡氏道:“如今世界不同,须防备更妙。”夏光又赞他谨慎,竟安心与胡彬前去。过了一河,又行数里,到一村舍,道是姨丈家中。须臾,见一老叟,甚是诚朴,出来导他入到中堂坐下。彼此领教一番,那老叟声言进去取茶奉献。少定,胡彬道:“姨丈进去太久,待我催他,好去量田交易。”又去了一会,夏光疑他两人何久不出?叫他数声,全无应声,只得探首入内。一见不是内眷,原系一个芜宇。大步进去,全无一个人影。后便有短墙,可跳出的。夏光可不狐疑,只得转步回家,心内犹赞道:“胡氏虽属女流,倒是仔细。可幸听他说,未曾携银来。由此观之,胡彬果糊涂的。”一头行,一头说,回到家中。一手推开大门,正欲进去对胡氏说个原因。谁知寻到房中,全不见曼倩。大声唤来,总无人应。连那跟来的使婆,并那五千银子,及家中一切抵钱的东西全不见了,单剩各移不去的物件。夏光惊定,始知中了奸人的计。自家去骗人,又被人家骗去。真个一山还有一山高!说出来反被人耻笑,只得哑忍,密动访查便了。谁知那班光棍知他还有余赀,心犹未了。那胡氏原系妓妇,认父认弟,总是假的。夏光无奈何,过了数月。一日,忽见胡翁裘马甚都,到来要见女儿,夏光明知是个跳害,但有口难言,只得直斥骗了,又来骂了一番。胡翁到底占他的上风,枉道:“你将我儿害命埋尸,要持了名帖到官司处理论。”唬得那夏光一身大汗,只得改脸,好言相奉。送银子三百两与他作偿,后添到六百两,翁始首肯,即刻索了银子而去。夏光好忿不过,被他暗骗了,又强骗。止求无事,只得如此。奈夏光一时忙里,又上了他当,交银时记不得着他写明个字据。被那老翁回去,欲仍未厌,竟在本处衙门,以生死不明等故,告他一状。官又批个准拘讯严究五字,早有个行走衙门的好朋友一见了状榜,即回说知。夏光着他打点,后请人用些银子去县里抄了那个状词回来。果然所说十分利害,人命重大,非同小可。数日,即有差役前去,声言下次即要搜屋。夏光终恐不免,完了家身,须防性命。左思右想,见自家曾习武艺,又有此宝鸡,何不去暂投了响马?过了数年,事寝时然后回家。但得此鸡长在,何忧不再有个富贵的日子?正是:
  报应若教大限近,旧物终须反故人。
  正知夏光所去如何,下回再办。



第二十八回·唐大王喜逢旧物

  诗曰:
  复获珍禽有所因,何殊堂燕不嫌贫。
  独怜风雨喈鸣处,天涯犹有未归人。
  却说夏光为了这种官司,只得安顿家小,携了金银并那宝鸡,如逃走一般望济宁进发。心中实欲往投响马,为安身计。那夏光原不知这响马大王就系唐云卿,并这鸡该还旧主的定数。至唐云卿自到双谷口,这九焰山称了孤道了寡,立心正要招兵买马,为复仇计。遂与山中众等,立了五条号令:第一条,各人无事,个个要出聚英堂,练习弓马。及进退坐作击刺等法外,即在山中走上走落。饱食后,便不许休止。诸人不晓大王要善走的原故,无不哂为儿戏。但王令不得不遵,一班遂练成如猱升木一般。第二条:下山巡视,凡遇魁梧汉子,须要劝他入伙。第三条:往来如系逃难的,所携不许有犯秋毫。第四条:富商大贾所有财物,只取其半。第五条:所过若系朝廷命官及一切粮饷贡物,尽劫不饶。这五条号令,早已大示。特高悬堂上,俾众兄弟有所法守。自然这班喽,个个奉行无异。一日,正在山下巡缉,适夏光来到这里。喽喝他要他要买路钱,夏光道:“你们就系九焰山大哥么?”喽道:“失礼!莫不是你要问明,异日可去官门出首么?”夏光道:“非也。我正要见你们大王。方肯献上买路钱。”喽喻他来意,问道:“驾上莫非亦要到山中过活不成?这种买卖不是十分有味的,除了风寒雨湿,与反撞着敌手,劫来劫去,将所得会计分开。每日一人亦不过值一钱几分了。”夏光道:“如今光棍世界,别的亦是艰难门路,据说所得便是好了。烦众位带我上山罢。”喽说道:“慢着,凡要上山来者,须先任我等搜身。看有无利刃毒物,是否奸细,乃可引去。”夏光是真心来投的,遂任喽遍搜。喽见光囊中只有数十两黄金,身边并携了雄鸡一只。一喽戏说:“闻之《礼》,凡贽,庶人执鹜,鹜,鸭也。今驾上反执鸡来见我大王。得毋鸡鸭皆为人家中常畜,彼此一体,故亦可执鸡么?”夏光道:“再不意你有如此书囊,意来做贼。”喽说:“我不独有书囊,且善七篇七步,以及辞赋诸般。因一班衡文使家取财不是取才,我忿着不能上进,故欲到这个地方。三年五载,剩得一千数百,方回去考试了。”夏光道:“何不在家教学?”喽道:“你又蒙了!试想世间三家村、冬烘馆,有多少金?总是轻酬重责便了。”夏光笑道:“极是。但文墨客尚且来此,怪不得我等破落户的亚官仔。”两人一头行,一头说,已到聚英堂上。喽先入禀告大王,始传夏光相见。夏光心内要看大王是谁,不知原是前日厂内相逢的门客,南楼义兄的恩主!急急跪下,并献上黄金十两,说道:“昔日既蒙大义汪涵,今又蒙收纳。薄资不腆,乞大王一体收纳。”云卿亦认得他是夏光,说道:“既蒙故人光壮敝寨,为幸万分!行此大礼,反折了我的福。又何敢受此重币?”遂亲手扶他起来,又说道:“今日见将军,如见吾兄南楼之面,比如将军到来何故?”夏光遂将被棍受诬的官司,一一说知。云卿道:“如今盲官黑帝满布朝纲,真个令吾等不得不到这里地方躲避。说起令人可恼!贤弟就在此安身罢。”遂命喽摆宴,与夏光接风。夏光已见大王是宝鸡旧主,谅难隐过,只得又徐徐献上。云卿见了旧宝,接在手中摩美一番,大喜道:“我日前命二弟往取不得,意惮牺化为黄雀。不料倒赖将军带来,又是个堂前的旧燕。未晓他还识旧主人否?”须臾酒上,李光、马如龙、刘英、林桢皆入席相陪。酒至半酣,云卿说道:“死者既追恨无穷,存的如妻子、如贤妹,以及旧将旧友,皆已聚首一堂,真堪自贺!独吾弟毛天海自桂阳分袂,到如今参商两地,未晓他春风得意否?真令我不胜晦明风雨之感!”林桢道:“江上鱼龙原共逐,天生我辈一般同。彼此有心,将见日后自然杨柳一家,何有风不从虎之理?目下尤当畅饮,勿效儿女态为是!”云卿见其说得有理,是日尽欢而散,终不免觉时时怀着天海。或梦寐追寻,或诗歌遥念不等。谁知毛天海自别了云卿,果然三场得意,先中了状元。一载那时即欲回去,拜访二位哥哥。不料嘉靖因前枉杀那尚杰,一时撄怒上天,祝融示儆,把乾清官等处地方竟遭一炬。这张德龙忌新科状元不早去拜他了门,心内十分可恼,又查知天海是个贫寒。自来凡修造皇上的地方,并王河诸务,虽承办得清楚完稳,便有功。若问库内所发的工料费银,一切秤头银水以及物价低昂,无不要补贴的。张德龙遂上了一本,说道:“毛天海是个新进。既属状元,料必大有干济。他又广受皇恩,正思图报。乞圣上命他督理修辑宫殿,试其才调,以便将来大用。”德龙言来嘉靖无不准的,一见本章,果然命他修辑。是以一向被这个差务羁身,不能离京寻哥哥。尚幸他果有经济,凡用砖瓦木料一一因宜合度。不特不须解囊,并皇上所发的银有剩,呈回归库。嘉靖大喜,工竣,升他为都察御史,随又点伊为两湖提督学政。意旨一下,天海心中大喜。正遂他欲往襄阳拜探南楼,并一路访云卿下落的意思,即刻起程。多时来了两湖,官员齐接钦差大人进衙。毛天海一一落学行香放告讫,循例封门考试。不一日,场事完竣。天海静里改了装,来到襄阳城,问刁南楼住址。有等说道:“亡是公。”有等说他回了乡。天海又使个小钱,请街坊上的闲人引他到了刁家门首。天海独自叫门,内婢道是王廷桂回来,杯内余滴,碗上残羹,少不得厨中又有一番饱饫。急急开了门,谁知是一个白面书生,只得入内禀告夫人。素娥屏后窥看,生平未睹,开声问道:“那位官人,姓甚名谁?辱临何事?”天海说:“小生姓毛,名天海,正系夫人的小叔。特来拜访哥哥。”素娥答道:“失敬!叔叔来迟了,再世始能见你哥哥。”天海道:“我一路而来,亦略略闻人说哥哥已死。但素知细嫂王氏有了儿子,正欲前来见他一面,以叙叔侄之情,不枉他父亲当日与我结拜的大义。”素娥道:“再勿要说起王氏!”天海道:“难独他一连死了不成?”素娥道:“他死了便好!”天海闻见此语离奇,急问道:“死好何来?”素娥假哭起来,遂又假捏月娟如此毒死南楼,如此焚了材,并携了儿子老仆逃去。天海不知,句句听来,肠里落珠,眼中生火,且答道:“尊嫂既属发妻,尊公又居显宦,斯时何不禀官究治?与丈夫报个冤仇。”素娥道:“严君远宦,今衙门内只看花闹酒。且又无据,难以确指,只得哑忍,惟望皇天报应他便了。”天海道:“既属私逃,便属可疑,何云无据?”素娥道:“虽则如此,但门内并无五尺,难以前去报告。”天海道:“尊嫂所说亦是。待愚想个方法,然后回来与尊嫂商量出首便是。”遂起身告辞。素娥一闻南楼的兄弟到来,又惊起自家的事。口中虽说,心内原十分不合,勉强周旋,故一时忘问天海的前程。又恃着毒夫无据,外家势大,总不逃往别处躲避。且说那天海回衙,心内想见据素娥说王氏毒死亲夫,总不是亲眼见的,但奈现在明明带了儿子与老仆逃去,事有可疑。但他又是个懒懒慢慢一样,既属真情,那肯罢手之理?据他说来,是似尚属未定。独可怜南楼枉死是真的,必须见了王氏,此事方有个定夺。但不知去向何处,平日亦未经面善。策画一番,难以措置,好不烦闷。适又值考试日期,所考诸生,刚是襄阳府属。少不得该县该府悉要到大人辕门,俟候送册点名。扃门后,始能回衙,此是常例。府尊吴翰一见大人,忽然触起他的心来。过了数日,无事即发差前去,请襄阳知府到衙饮酒。吴翰闻命,自念大人是个后辈,与己素无通过声气,且又名分悬殊,今特过署饮酒,难独为着府里所取案首或有不妥,故着去问话不成?但大人命,不得不去,遂快轿到了。进去见过大人,禀道:“大人有何教谕?特劳美意召宴。”天海说:“非为别事。本学见数日取士,有劳太爷协力。凑着无事,故屈驾敝署,共佐清谈耳。”吴翰道:“又来多谢。”须臾入席。酒已将终,天海道:“素闻太爷明察,不避权贵,本学有一案件,敢求代为。”吴翰道:“卑职自顾碌碌,但承大人命,恳为明示,回衙办覆便是。”天海道:“此事说来,终有可疑。”吴翰道:“何疑处?”天海道:“本学未遇时,因经过贵府,与本处一个刁南楼定交。后本学以事去,一向未能觌面。今奉主隆恩,复游此地,辄怀旧雨,已到南楼家中拜访。据他妻子所说,伊丈夫被二房王氏月娟毒死。又焚了棺,携了儿子逃去。本学与南楼既属五伦之中,怜他枉死,故求太爷着贵差密访王氏所在。倘若冤魂相缠,离去未远,或未可知。果能昭雪此冤,本学感恩不浅!”吴翰道:“王氏逃时还有别人否?”天海忙说道:“我几忘了,同走老仆王安。”太爷道:“彼时大人见到刘氏穿孝否?”天海道:“倒也似觉甚属容止齐整一般。”吴翰道:“据大人所述此事,必是刘氏造的。反推归妾氏身上,逼她逃房,正未可知。”大人道:“太爷何据知得?”吴翰道:“天下事总须断之以理。既系妾氏毒死丈夫,斯时无据中必有据。他为个家妇,又是官宦的女,那有不禀官究办?又王氏既属逃去,必图再醮,尚安顾前夫的子?”天海道:“英雄所见略同。求老爷回衙出个方法,觅出王氏。看其子母着落何如,便分黑白。所患逃去远方,无由质证耳。”吴翰道:“大人如此敦友谊,即南楼在地下亦必现个灵圣,以便伸冤。倘有音信,卑职自来禀复便是。”天海道:“得如此,吾亡友固然暝目。即事明白了,本学回京,且要奏明太爷的功。”吴翰道:“某平生办事,倒不计圣上知不知,只求尽吾心耳。”天海道:“难得!”送他上轿回衙。正是:
  自古大冤无不报,从今已恶且难逃。
  未知吴翰回衙如何寻着王氏,王氏现在何处,下回补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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