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真好 [樓主]
級別:俠客 ( 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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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嘉靖受惊还北阙
诗曰: 枭奸亦有赤心人,刀锯当前舍一身。 可惜愚忠偏误用,翻为从恶枉艰辛。 却说那张德龙一心恨他的绣袍御赐,又闻着了儿子张豹的话,心下想道:“何不往去试他个真假?”刚是他的寿诞,先日来到唐府,对尚杰说道:“来日系小弟的母难,豚儿等执要称觞,少不得要请大人增增的光。”尚杰道:“有喜当圆,明早小弟到府祝寿便是。”张德龙又道:“还要大人的绣戈袍借与小弟一穿,瑶池生色,勿却为幸。”奈尚杰素知那张德龙系个奸佞,又与自己作对,遽来要借此袍,未必怀着好意,况君恩所在,难以交俾别人。遂假道:“这个小事,弟本欲从命,奈一向家中母亲闻知此事,屡欲取回一看,以广见闻。弟承了命,先数日已将此袍命人带回福建了。可惜僚兄是来迟些,幸勿以此见怪。”张德龙道:“分明是大人怕小弟借了此袍,便会起尾注不成?不信刚刚寄去,小弟便来,有如此凑巧!”尚杰道:“当真。”张德龙见他决意不借,只得含恨回府,心中反疑着那尚杰果是有意仇恨自己,越像越真,私心人偏多疑。一日正见计无所出,又先受了尚为的害,左思右想,好个坐卧不稳。谁想惊动到张府中那个谢勇,弄出翻天覆地的事故来。 原来谢勇本是山陕人,有万夫不当之勇。初时在家与人争些赌博,一时轻轻动起手来,便伤了那个人性命。后官司审实,议他误杀,罪定军遣。适张德龙当年正系这省督府,一时会审各犯,忽看见谢勇的气宇魁梧,况系凶犯,定必名称其人。自家常有些不良之心,要弑君杀上的举动,专意欲收一班死士,以便行移。遂特地命差役带回衙中,密叫他内堂问话。张德龙果见他有一种凶悍,如古恶来一流,立取出银子与他赎罪,又买嘱仇家一番,就出幽囹,旋充禁侍。谢勇一时感激,誓图后报。且又随到京堂,越隆委任,汤镬不辞,水火不避。 是日,谢勇见张德龙心中忧惧,动形气色,遂问道:“近日仆见恩相坐卧不宁,莫非为着与那唐尚杰父子不睦,心中算他不倒,故不觉忧疑么?”张德龙道:“你系我心腹之人,直说无妨,正是这个。”谢勇道:“小人筹之实稔,收拾他何难?”张德龙闻到“何难”,不禁喜动颜色,急问道:“计将安出?”谢勇请退了左右,着量未迟。张德龙随退出众人,忙赐谢勇坐下,说道:“但有妙计,可遂老夫的心?万两黄金,酬答不惜。既有计,且密密说来,以开茅塞。”谢勇道:“相公但急想不出,岂不闻天子定于某月某日,往东岳求嗣么?如今待小人先到了双谷口躲下,待天子到时,一箭射去。倘或中了,那时恩主就在这里乘势取了大宝,不中,小人纵然一死。审讯时,便口口称是尚杰所使。岂不是舍了我一人,可害他的九族,我恩主还不遂愿么?”张德龙道:“这个计较倒毒,但为着我的事伤了你的性命,本公心中不忍。”讵知那谢勇原系唐家前世的冤孽,故竟然立心,定要往干这个事。又自说道:“小人回思在家时,曾犯了个死罪,若非恩公打救,安有今日?况一入侯门,便有妻有子,待至今时方死,亦便宜太甚。况或恩主九重有分,倒未可知。小人有如此穿杨妙技,未必就干的不成。”德龙闻谢勇说出能干二字,心里倒有几分信得他,遂说道:“据心腹如此看业,事成亦未可定。但防你的妻子不由你前去,并日后倘有差池,反来埋怨,老夫如何过意得去?”谢勇道:“大丈夫捐身报主,更复何恋妻儿,作老死宫柯计?况古英雄三箭定关山,固属易易。今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岂有不成功的理?我前去将此中原由,对妻子说明,壮着他的胆量,他便不爱拦阻我了。至若倘有疏虞,小人的妻儿,求恩相沐恤长教。他在府中,不可任其出外,免日后恐有泄漏事风便是。”德龙道:“朋友相交,尚可托妻寄子,况恩情如吾二人么?向日相逢,便尔腹心相待,况今前去,又为着我的事。正该以德报德,那有不另眼相看?你若信心不过,我便写个誓章,交你存据,以便勇往向前罢。”须臾,果然德龙书就一纸誓章,并与谢勇,又假意劝阻他一番。正是:请将不如激将,谢勇接了誓章,前去交与妻韩氏藏过,并分说安慰他一番。 谁知韩氏原系德龙家婢,自少淫荡,曾为府中僮仆所私。德龙知他失了身,卖与人家不得的,遂将此贱货赐与勇为妻,以结心腹。谁知韩氏最憎勇不是个风流人,平日总非好惜丈夫的,况闻他为着办家爷事,故无令他不去。后来谢勇辞了妻儿,即刻改装,潜到了双谷口埋伏,以待弑君。 看官,你道谢勇缘何有这个深计?他因日前曾跟德龙上朝,侧闻嘉靖一日早朝随对各臣道:“前日曾命霍卿家代朕去山东东岳求嗣,许下的斋醮。一向未产皇儿,是以未能还愿。今沐皇天庇佑,正宫既喜弄璋,正合酬答鸿恩。且朕又欲亲牵牲制祭,效古帝王封山志岳的盛轨。只烦梁卿代劳监国,霍卿同往关岳,未知可否?”梁柱奏道:“自古帝王,深居简出。汉武好大喜功,相如封禅有书,以及《上林》诸赋,不过迎着人主的意。后儒犹有长君逢君讥之,何得谓之盛事!况往返道路,千里遥遥。保无有变出非常,有惊扈从。并凤不离巢,既欲宿愿酬还,独命霍大人代劳便是,何须圣驾?”嘉靖说:“岂不闻尼父云:吾不与祭,如不祭。这个诚心,安可请人代表的理?朕意已定,无劳阻止!但梁卿家所奏,亦是道理。但出个方法,护驾仔细些,便去无虞了。”梁柱又奏道:“既我主必定欲往,但到东岳,必须路由双谷口,这个地方正是贼人出没所在,最宜防慎。如今须命大将军陈安邦作御前保驾,大元帅霍韬诏礼又按兵马一千、猛将十名同往,陛下轮舆居中。除城郭村庄外,凡遇原隰林麓,一切荒阻,切不可安营驻驾。如此方免变故,求主允奏。”嘉靖道:“果然高见,准奏便是。”遂即传旨兵部点定军马,准来月皋日祖道。谢勇在旁,早知主人往东岳的事,故因德龙要害唐尚杰,一时触起他的心目,所以有这场冤孽。 后到了日期,嘉靖起程。一路望济南武宁等地方而来,果然见柳暗花明,一处有一处的风致,接赏不给。车内人心下好觉闹热,拥着旌旗,六军浩荡。一日,适到双谷口。嘉靖举目,见一带山重水复,忽然心惊内跳起来,心内想道:“这个正是元蒲旧蒲,怪不得少师当日恳恳说得如此要害,快摧人马进发为是。”当下,谁知谢勇先伏在此放射。嘉靖想未了,忽耳内闻响箭一声射来,中的是头上玉冕。嘉靖喊一声,已倒在马下。那谢勇的穿杨技,竟作博浪锥。他见不中,拿只张弓再弯,即被安邦上前捉祝解到御前,请旨定夺。嘉靖早得众人扶起,惊定一回,指那犯对霍韬道:“代朕审他罢。”霍韬就在御前审他道:“你是何人?何故胆敢只身弑帝?”那人说道:“小人姓谢,一向住顺天府内,屡屡被皇家勒办夫马,以致破业亡身,因此心中不服。今闻驾幸山东,故特地到来埋伏弑帝,少泄心中之恨。此供是实,并无别故。”霍韬道:“句句说来,总属谬妄!你既为平民,那有如此大志?况住在皇城,备办夫马,由来已久,与外省丁钱例规一般。此属内外公平,本不是难为的事。皇城远近,家家如是,何独尔一人怀恨?谅你为此大逆无道,祸延九族,岂易造来的?必系受人所使,主谋的欲行篡乱,乃有此举。实实吐出,免至动刑。”那人道:“正系诛灭九族的事,安愿受人主使!不幸无能被捉,要杀便杀,何用盘问?”霍韬闻他所说糊涂,必是个刺客,遂道:“不打不招,左右与我用刑!”喝一声,锦衣卫用御棍打他四十大棍。他仍不改前说,只得齐施五木,究个真情。各刑具次第用去。须臾,那人脚跟皆散,始说道:“小人受刑不起,供实便是。”霍韬说:“实供何在?快快说来!”那人道:“姓谢名勇,系雁门关唐云豹家将。家爷因父亲年老,不欲远离左右,因皇上听一班奸臣所奏,偏调他往边亭为官,不得在京都快乐,父子兄弟时时聚首,心下十分抱恨。又念着自己素得民心,故特命小人预先埋伏在此。候车驾前来,射却昏君,他父子再立新主,把弄朝纲。小人实平日实受过体恤的恩,一时感激,故代他前来,造出这个事。理合死口勿说,奈受刑不起,又被大人识破。谅难蒙过,姑行实吐。” 那时嘉靖正在上坐,闻谢勇说来,大怒道:“云豹父子,满门忠孝,尽心为国,朕所深信,那有为此大逆无道的事!况他屡被朝廷大典,镇守封疆,亦属武臣的本份事,安有怀恨如此?”霍韬道:“我主明见。”嘉靖道:“朕惊慌不乐,又见犯人所说跷蹊,正欲回宫,发下部家,审个确据,心中始安。莫若霍卿家代朕前往还愿便罢。”霍韬领命,主上又拨三百扈役,跟他前去。随同陈安邦等回京。正是: 猎谏有书真爱主,刁首无灵只害贤。 未知嘉靖将谢勇带回京中如何,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张安乐奉旨剿家
诗曰: 保忠锄佞老臣心,审案调停爱护深。 唯有网罗先密设,管教明允纳钧金。 却说皇上因刺客一惊,十分恐惧,当下心内想道:“前去未知还有多少险阻的路途,倘再疏虞,如何是好?并那刺客又口口供出唐尚杰,一时良反难分,实觉事出意外。倒不如回到朝中与各大臣商议个法子,审个明白,方能免心中疑惑,遂决意回轮。独命霍韬代朕前往东岳还了这愿罢。”即未到京师,早有关口飞报,各官员陆续前来,接驾回宫。 嘉靖转入大内,三十六宫、七十二苑,及一切左右侍御,个个请安,并与皇爷压惊。嘉靖即升御坐,传旨召梁柱、张德龙入内议事。一时火速即到,礼见毕,梁柱奏道:“我主缘何早回?且有一种惊慌气象,乞赐纶音。”嘉靖道:“卿家果然高见不差,寡人不听少师指教,几害了性命!”梁柱一闻,忙奏道:“所害何为?”嘉靖说:“朕自起程,一到双谷口即被贼人暗射一箭。可幸上赖皇天祖宗之灵,下托两班文武之福,射来不中。又得殿前将军陈安邦忠心为国,一见祸作即奋不顾身赶上。适贼又欲连发二矢,转被陈将军捉了。”张德龙奏道:“吾主福与天齐,贼人故不能遂志,比如此贼今且何在?”嘉靖道:“现已带回,更有一难明处。”梁柱奏道:“比如那贼,有说出主使未?”嘉靖道:“正为着这个难明。”德龙问道:“何难明之有?”嘉靖说:“他不说别个使的,偏说是我朝中唐尚杰父子。”德龙奏道:“不宜信他!那唐尚杰一门忠孝,天下尽知。况我主又宠以人臣极品,绣袍独赐,未必为此大逆的事,还要参祥覆审为是。”嘉靖道:“虽则平日意他是个忠良,故特托以腹心手足。无奈刺客口口供实是他,似此如何分辨?”张德龙奏道:“我主命少师会同微臣,前去一审,便有个明白处。”嘉靖道:“朕正欲烦两位卿家前去审明。”两人奏道:“微臣从命。”那少师一见皇上说刺客所言主使系唐尚杰,心下好不狐疑。但一时真假难分,又不可据言不是他的,正要前去看个明白。今奉皇命,即刻同了张德龙,各升了坐,随命将犯人谢勇带到。 张德龙一见犯人,大怒道:“唐尚杰父子忠良,人人共信,那得擅开!莫不是你与他有仇么?”那犯人道:“小人原受唐相爷父子所托,理不合供出他,但一时受刑不起,只得供实。此是小犯人负尚杰恩公了,该着万死!求大人速速开刀便了。”梁柱道:“唐尚杰父子身受主恩,位极一品,正是人生极足之事,岂有再为此大逆的事?你是必受别人买嘱,移祸于他。快快说实,便有生路!”那犯人口供,仍复如是。梁柱道:“左右与我用刑!”锦衣卫一时动手,打得皮开肉碎,鲜血淋漓,死去复生。 张德龙又喜又惧,恐他受刑不起,终有破绽,只得对少卿说:“据那犯死口难移,虽则你我皆信得唐尚杰未必有此弑君之事,但他七八父子,其中或有良反不一,亦未可知。又况俗云‘知人知面不知心’,天下人品尽多前后改节,首尾不符,令人莫测者。今如此即强用刑无益,不知凑他生供,奏覆皇上,请旨定夺。大人意下如何?”梁柱道:“虽则必须奏缴,但事属甚大。唐尚杰九族性命相关,你我身居大臣,理合保忠锄佞。何得据一面之言,便此糊涂了局?少不得着倌家请唐尚杰到来,同商量个昭雪的方子乃好。”那张德龙被梁少师抢白他一番,心中又怒又惧。但他言得有理,只得说声“大人高见!” 霎时传了那尚杰到来,一闻此事,真个魂不附体,眼白白似在梦中一般。梁柱对尚杰说:“大人勿惧,此是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内中必有原故。与你一门有仇的,须仔细上前对质便知。”尚杰道:“犯官从命。”尚杰上前一看,那人全未认识,不觉大怒道:“本阁与你无仇,何得乱诬本阁造反?皇天在上,看看方好!”那犯人道:“明明恩公因皇上使了你的公子,出守边庭,使你父子不相见面。二公子又欲要造天子,欺嘉靖皇帝是入继的,故命小人如此行刺。小人本不欲供出,但不料受刑不起,恩相勿怪!”梁柱道:“你明明是诬他的。你即一死,本部终要你说个明白!”那犯人说:“难道有本人不开,反开别个!”又以头撞柱道:“犯人供已说尽,刑又用尽,大人不信,任大人说那个主使,便是那个了!”一时强词,触了梁柱大怒起来,又叫左右用刑。谢勇自觉痛苦不过,终须一死,膝行到尚杰身边,说声:“小人今生见累于恩相,来生再报,实以一时受刑不起,说了出来。”说罢,就撞石柱而死。 梁柱一时见犯人已死,越加难以审辨。明知是假的,但事出无奈,只得回旨。见了主上,嘉靖问道:“事体如何?可奏与孤知。”梁柱奏道:“据臣愚见,此事尚杰想未必做得,但犯人口口咬他如此。如此死了,请我主酌夺。”嘉靖道:“朕初心亦还说或不是他,但以此观来,那犯人所说句句入理。难独真有本人不开,反开别人?况谁人不怕死?他至死不移,便是真了。”嘉靖说了,越想越怒,拍案道:“唐尚杰,唐尚杰!你父子皆受皇恩,一家全食天禄,朕待你真个推心置腹,反待朕如同仇敌,真个人面兽心!如此老奸,要来何用?张卿家,赐你宝剑一口,敕书一函。可前去他的府中,不论老少男女,捉住法场,候朕旨到,尽行开刀。并一切银两什物,剿回充库。不可有违,速速退班!” 梁柱在旁,好不代他怕惧,意欲为他脱卸,又苦无凭。难道白白丧了忠良不成?只得奏道:“我皇还须仔细,唐尚杰未必有此事。”嘉靖道:“连卿家你一时都朦了,明明有证,尚说非他。难道朕自做出来的?不必多言,速退便罢。”梁柱见果系无据,欲保奏不能,只哑口而退。眼看满门汗马,忽然化作断头,归到府中,好不烦闷。 隔日,又同一班文武,上朝保奏。嘉靖只说:“既明有了证,难独要把个弑君之罪赦了不成?卿家等还要护佑他,我哩个承继的皇帝,不要便了!”各大臣闻嘉靖说到这话,个个无言,只奏道:“臣众非敢如此,但恐一时我主受那刺客蒙骗,有失了国家的大柱石,反被外国耻笑。”嘉靖又道:“朕岂不知?但唐尚杰父子,皆系弓马出身。武夫纠纠,目不睹《诗》《书》,那识《春秋》大义?恐他任自家的血气,一时利欲熏心,故做出此弥天的罪过,亦未可知。况尔等平日个个自说皋陶,既说不是他,何以又无能审出个真的来?非糊涂则偏毗,二者必居一于此!” 梁柱又闻嘉靖说出这个话,实难以再辩,只得一人退班,心中叹道:“再不信世间有如此无头的冤债!想人生祸福无常,倒不如急流勇退,以乐余年,完了终身气节为尚。”当下已萌了归田的志。少师正欲面奏皇上,乞骨骸归里,奈皇为为着行刺的事,十分怒忿,难以开口。姑俟异日,再谋挂冠,不在话下。 却说德龙原为这个绣袍起见,一到唐府,便着左右留心此物。须臾搜出,德龙拿在手中偏向唐尚杰面前戏他道:“前日下官与大人相借此袍,大人偏要说寄回福建去了。如何今又在此俾弟搜出,拿在手中?弟真可谓虽不得食,犹堪染指了。本大人鸿福的东西,下官原不当取去。但奉着主上,聊且献上朝廷,定不久终要赐还,勿怪勿怪!”激得尚杰怒气冲冠,须发皆竖,奈他奉着君命,莫可如何。且又听见德龙如此,故意舞弄,心内想道:“莫不是他因那日前来借袍不遂,怀恨在心,要害自己,故有此祸不成?”但无迹可据,说不得总是前生冤孽,只得顺受而已。正是: 百般注定三生业,一箭功成万骨枯。 未知德龙搜出这件绣袍如何缴旨,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张德龙深奸谋逼变
诗曰: 保忠锄佞有同心,痛哭陈书亦白深。 无奈网罗重陷处,管教廷内有分金。 却说张德龙奉旨去剿尚杰的家,并将这件绣戈袍,并三百口眷属回殿奏知主上。嘉靖大悦,对德龙道:“此事审决,并往剿家,皆系安乐公的功劳。今既追回那件绣袍,朕即转赐与卿家,以表元庸。但可即将奸臣并他人口押去法场,一齐开刀,回来复旨罢。”那德龙一时心内,正喜那绣袍终归于已,好不遂愿。又奉旨前去结果仇人,急出班谢恩领命。 殿上走出湛甘泉、张天保,跪奏道:“刀下留情!”嘉靖说:“事既明白,急须正法,以免生事,如何卿等又要留情?”两臣奏道:“以事揣来,或是云豹做来,亦未可定。况犯人所说,系云豹的手下人,或与尚杰无与。如我主着一有智有谋的能臣,并假降一度圣旨,说召云豹回朝议事,看他动静若何。若系父子同谋弑君,他命谢勇到双谷口后,必令人打探着行刺的消息,事之成败,无有不知之理。他既然知事败了,必惧谢勇供出,一见官员到时,必定疑皇上命人捉他。若乘势造反,方是行刺的事真了。恳我主准奏。” 那张德龙恨不即时杀了唐尚杰,方遂他的心事。今见甘泉等如此多方劝谏,正恐唐尚杰或时脱了身,岂不是反费了谢勇移祸的死功?只得出班弹奏道:“湛大人所奏太疏了,倘或他若是乘势真反起来,刀下无情,岂不是反伤了前去观兵的官员性命?况云豹本是个枭勇的,那个官员愿往?”嘉靖道:“张卿所奏极是。但湛卿说出,又触起寡人的远虑。”张德龙奏道:“远虑何来?微臣愿听。”嘉靖说道:“唐尚杰罪犯天条,幸他居阁,数家口眷亦皆在京城,今已一网打尽,料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势难走脱。但尚杰儿子云豹现镇雁门关,兵豪将勇。朕正虑杀了尚杰个老奸,后来云豹闻知,料无不造反代父报仇的。如何是好?”张德龙奏道:“我皇果然高见,不若我主暂将尚杰寄下天牢。凑着云豹或未能实知行刺败露,出其无备,命一朝廷能员,假旨召他回京议大事。他若一时上当,特自送死。我主不烦一兵,不折一矢,故属他们乱贼,合受显报的。若是知了,乘势作反,恳主上赐了兵符,任那前往的官员,遇库支钱粮火药,遇营调兵点将。又先选拣数百个精悍猛将,辅佐而行。何忧不捉了云豹来京,一同治罪?”嘉靖说道:“卿家果然忠心为国,高见不差。但未知那个愿往?” 那陈安邦亦是忠臣,原信得唐尚杰是冤枉的,正欲前去与云豹商量个计较,打救他满门。并恐奸佞荐个奸党前去,不明不白,故意坐成他作反一般,越加激怒皇上。岂不是冤上加冤,诬上加诬?孰不若自己前去随机处置,或者有个救法,亦未可知。主意已定,出班奏道:“微臣愿往!”嘉靖说道:“前蒙卿家救驾,正合进爵公侯,乃足奖劝天下后世,忘身事君的臣节。朕自回宫后,一味烦恼,是以未及酬你元庸,今又挺身愿往雁门关行走。朕文臣有个张卿家,武臣有个陈卿家,天下何忧不太平?但云豹十分枭勇,卿家前去,正须仔细,不可造次。功成回来,更赐良田十顷,权且进爵忠勇侯,袭荫三代。”随赐兵符宝剑,并嘉靖亲手书了假诏,付于陈安邦。传旨将唐尚杰一切人口暂收入天牢,然后退朝。 但那个陈安邦为人,张德龙平日亦知他与唐尚杰原是一党。今虽面应承皇上前去捉云豹,正恐他与云豹商量个计较昭雪,岂不是反便宜了?德龙父子归到家中,左思右想,忽得一计,说道:“有了。”随唤心腹家将顾宁上堂,张德龙叫他到身跟,附耳低声教他:“你可即速前往雁门关,如此如此说,然后回来重赏。” 顾宁领命,即日起程,露宿风餐,果然到了雁门关。缘顾宁有一中表莫是强,现在唐云豹关中,为千总之职。那日受了张德龙之计,他一到关,便托言来探老表。兵丁引他进见了莫是强,两家说了一番戚谊离别的话。末后莫是强问顾宁道:“愚弟闻兄在张相爷处,大见信任,将来仕路有由,心下常常替你喜欢。但未晓今不远千里而来,为着何故?”顾宁道:“请退了左右。”是强果然命老将暂退。顾宁说道:“你关中就有大祸,你还不知道么?”是强变色问道:“有什么祸事?弟处总总未闻,烦兄明示。”顾宁说:“我因日前跟随张相爷上朝,适见皇上山东祭岳而回,说道行到双谷口,却被奸人行刺。捉了犯人,回京审判,那刺客至死还说是唐尚杰、唐云豹父子使他的。天子大怒,我家爷张德龙及二三大臣,屡屡保奏,奈皇上不准,已将尚杰一家三百余口下了天牢。今又特命将军陈安邦统了大兵,前来关中假传圣旨,召云豹回京。及一切党羽,一同斩首,免其在外作乱。约十日外,陈将军即到关了。我知了这个凶信,回家说知母亲。母亲知你在云豹手下为官,正恐株连,有关性命,母亲念着外侄亲情,特着愚兄预早前来报知。叫你及时偷自脱身,不可在此受累。”莫是强说:“既如此,何不同你入主帅处报个明白?他亦感你的恩典。”顾宁说:“此是朝廷机密事,是不宜走漏的。我不过为着兄弟之情,并承尔姑母之命,故前来报知。岂想他感恩的?况他就是个刀头之鬼,即说不说,亦何益于事?总系你知了,便顾你自己的前程为是。”说罢,即起身告辞。莫是强留他,宁又说道:“正恐陈将军就到,连我走不出。”莫是强道:“既如此,弟难以强留,烦回去代白姑母,小侄从命便是。” 果然顾宁即去,那莫是强心内想道:“再不意唐家今有此大祸?但表兄特地到来,未必说妄。他来意明明教我先脱了身,但我系由云豹手下,借他平日抬举,乃有千总之职。正是食人之禄,须忠人之事,岂有同福不同祸的?况云豹父子是个忠臣,又爱士卒如子女。那个不敬服他?理合入帐禀明,但事体甚大,不宜乱道,又恐他全不知觉,竟入了奸臣圈套。孰不先对唐吉少年说知,才再作计?”正是: 奸佞自能收死士,忠良亦有置腹人。 却说唐吉系云豹之子,与母亲任氏、妹子金花,跟随父亲在此关中。但唐吉虽系年仅舞象,而英武突过父兄,真不愧将门肖子。正值太平无事,日间止与那一班将士,就在此雁门以北,正山禽野兽聚俗之所,或箭射云鹰,或手格猛虎,率为戏事。一日,公子正来与莫是强约去打猎的事。一见唐吉,是强正触起他的心事,便专意对少爷说道:“你家中有一天大的事情,你还闲心去打猎?”唐吉说:“我已禀明父亲,无什的事。”莫是强道:“不是这里,是京城令祖大人处。”唐吉说:“祖父处,近日亦未见着人来说有什么事。”是强道:“令祖处且着人来不得了。”唬得唐吉一惊,急道:“有话求莫骑尉明说。”是强道:“昨天我有表兄到来,报道天子往山东酬愿,到双谷口被人行刺,拿住审判,那人死口说,少爷的祖父、尊父主使的。天子大怒,将你满门收入天牢。今又特命将军陈安邦前来关中,捉你父子,一齐斩首。那个话,未必他无故说谎的。卑职意欲入阁禀明师爷,又见事忒大,未知如何?故欲先与你斟酌过,才敢进去。” 说未了,唐吉魂不附体,失口一般,是强慢慢解救,始能开声道:“骑尉救我,如何是好?”是强道:“可入禀大人,皇上如此昏庸,均之一死。说他尽起关内兵马,杀回朝中,与公公报仇,若将士谅无不从。”唐吉说:“骑尉所见虽高,但家父素性忠梗,即死亦决不肯为此造反的事。若先去说明,反被他拦阻不便。倒不如尔等日夜紧紧瞭望,远远见了兵马,先来密地通知。浼尔等帮助,先杀了朝廷的命官。那时骑虎难下,然后逼了父亲,忧他不要作反!”唐吉说罢,那时在旁个个将士,无不合口赞道:“果然妙计。”正是: 少年喜事非为计,有勇无谋果是真。 未知公子的妙计后来造出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唐云豹守节寻终
诗曰: 果然张老是奸雄,激变多方设计工。 独有靖恭求自尽,冤仇虽惨见孤忠。 却说唐吉与莫是强议定,决要背着父亲唐云豹,谋先杀了钦差,然后逼他造反。果然那云豹自己安乐,全不知觉。外边莫是强勤心望着钦差的来路。 一日到未时牌,果然望去南面来的尘头突起。虽马歇铃,士衔枚,而旌旆云扬,弥山遍野一般。士卒指着,叫是强看道:“屹的不成兵马来么?”是强立刻命一小校入内相请唐吉,正值唐吉在府中箭道上,练习弓马,准备战杀。一闻莫千总有请,即出到望楼相见。是强指着道:“那边来的必是陈将军,故特请少年出来商议。”唐吉道:“尔我勿通报大人,看他来意如何,再作道理。”果见来的兵马渐近,二十里外且歇住,马足不前。久之望去,又见他兵士个个安营扎寨一般。唐吉谅他初到,又近黄昏,决然不敢进兵。必然远远安营,过了夜,明日始敢进来。“我今日凑他军心未定,路途不熟,出其不意,前去劫了他一寨,众将愿从否?”莫是强道:“小将愿从。”二人相约已定,即刻造饭,持了利刃,预准备了火牛两只。 二更出城,一线月明,疏星朗灿。三更,二人已到陈安邦的营,全无八门的样,又无长蛇的形。二人越加大胆,驱那火牛进去。又见军无甲,兵无刃,二人遂热着了火绳,那火牛东推西荡。军士醒起,如村儿见了老虎一般,且又手无兵器,任他二人要割得割,要刺和刺。适那火牛又是生鼓,唐吉时时准备他打老虎的。陈将军的兵,那能敌他得过?且任其践踏,死了无算。一时惊动到安邦,安邦急拔剑在手,喝道:“何处贼人,敢来劫天子使臣的驾!”唐吉说道:“你等奸佞在昏君面前,诬捏我唐家作反。我唐吉少不得要剥了你皮,方稍称意!尔还敢称兵前来捉我父子?”说罢,又刺去。安邦只得无心恋战,不顾军士,急走而脱。那二人杀得他尸骸遍野,不见了安邦。且转回关中,再作道理。正是: 无心偏受害,有力未能谋。 却说那二人回到关中,唐吉说道:“我自幼随祖父在京,屡屡闻人说陈安邦有万夫不当之勇。谁知被我二人杀得七零八落,竟不敢与我决个雌雄,落空而走。可见名不称实,天下人才,闻不如见。”是强道:“此往必然惊动朝廷,再起大兵前来,决无罢手的。如何是好?”唐吉道:“我去劫营,正欲他如此。待他起了兵回来,是上门寻打了。那时怕父亲不作反?”是强道:“虽则如此,但关中将士,虽个个用命,终恐不能敌得朝廷的多多益善。”唐吉道:“均之一死,又何畏个多少?他虽再起兵回来,我等破釜沉舟,与他决个背城借一。倘若能胜他,杀回朝中,拿住奸党,杀他雪恨。若我等输了,此处从关后抄路,去得云南。那处有个高山,叫做牛头山。这时逃去此处落草,招兵买马,祖宗有福,或能报仇,亦未可知。此是出于无奈,不得不行。况今皇上如此昏庸,奸佞满布朝堂。我唐家且不免受害,何有别姓?以此观来,在此为官,亦属无益。你等尊意若何?”合说道:“我等自入营以来,即受唐家福庇。今天有难,那有不相助的理?暂且瞒过了主帅,待他真否再到,然后酌量。”唐吉道:“全恃众位功力。”??罢各散。 谁知陈安邦被唐吉杀得七零八落,走到天明,只剩数十名急脚的手下,十分忿恨。持了兵符印信,前去就近代州,调兵为复仇计。那代州有个衙门,系三边总镇,我镇守的元帅,非他,原系山东济宁人,武状元出身,姓魏名应彪。一日升帐,兵丁通报:“现有朝中大将军陈安邦往关中进发,已来近二十里外。”应彪道:“既系朝中陈大人到关,必有原由。你等排班,跟我前去迎接。” 不一时,果然安邦入关坐下。应彪先请过了圣安,复叙了寒喧派话,应彪说:“大将军不在朝中,今狼狼藉藉,面带惊怒,下临敝境,所为何来?求大人明示。”陈安邦遂将为着尚杰的事,现奉主上的命,往伊子云豹处探看虚实。不料他自家有事,自己私疑,正恐本藩提兵捉他回朝。出我不备,倒被他黑夜命儿子唐吉前来劫了营,兵已半折,今来欲借兵报仇的话,说与应彪知悉。并将嘉靖御赐的兵符送与他验看,以便依旨付兵。应彪看过,说道:“既如此,卑职遵谕便是。但卑职前闻行刺的事,亦意唐尚杰未必有此背逆。本欲上个奏章,代他辩白,以见我等保忠斥奸之道。奈身处边亭,又恐事上听闻不确,言来反不中窍。日前只得走个书信,上去一二知己,劝他务必出力保奏。我与唐家虽非有素,独惜忠臣罹此弥天大罪。今闻大人说来,又是个肆行无忌,大大的奸恶!你道知人难不难?”二人痛恨尚杰父子一番,摆宴陪奉。 越日,即点了关中三千兵马交与陈安邦,再往雁门去了。正遇莫是强适从城楼上远远望见,浩浩荡荡,白羽若月,赤羽若日。弥山遍野,必系陈安邦再来执恨。较前时势子,更觉十分英勇一般,是强遂对关中一班诸将道:“我等这番休矣。他初来时,实未准备,是以一时受败。今又新添带甲,重整戈矛。他兵折了又有添兵,将损了又有新将。以雁门有限之众,敌朝廷日滋之师。蜂虿虽毒,蝼蚁料难制胜。还须入告元帅为是!”诸众只得暂将前番事搁过,入阁将陈安邦今番这个势子禀过元帅知道,看他如何,再作道理。主意已定,诸将入见云豹道:“元帅,不好了!”遂将唐尚杰被害的头尾说知:“现朝廷又恐元帅在外称兵,回去报仇,因特命陈安邦统了雄兵,前来关中。假旨召元帅回京,一齐正法,现逼关前十里许。”一时唬得云豹体身大汗,气死中央。夫人儿女出堂,与众将急救而醒。发性道:“颜渊命短,伯牛病亡,此是说不得了。况君要臣死便死。既系父母兄弟一门俱毙,我一人何忍独自偷生?如有那个此事若真,即非前来哄我,我亦必回京中,与父亲兄弟见了一面,死亦无恨!我日间方且怪父亲处总无个倌家到来,又且心惊肉跳。但我门祸事,尔等从何得知?”是强又将老表来报的情由,再说一遍。云豹说:“大丈夫死,死耳,吾何惧哉?”遂吩咐俟候。 少顷,果然云豹出关迎接。来的是大将军陈安邦,云豹传说入关相见,安邦遂与他并辔入关。看官,你既道安邦既往代州调了兵回来,预定厮杀。缘何今见云豹出迎,居然大胆进去?因安邦见前日劫营是唐吉,不是云豹,心中或意云豹未知此事,亦未可定。况平日同居武弁,云豹本是个忠臣,安邦知之最稔。今到关前,好意相迎。自家身居钦差,圣旨上又未说出捉他定罪的话。哄得他回朝,不烦一兵,不折一矢。纵然他有的不是,自有朝廷处分。岂不是两全其美?遂忘了那晚的畏惧,竟大步进去。 云豹是个静细有志量的人,一见安邦,亦不把切身大祸先去问他。欲接了圣旨,观其来意如何,然后出声。只得二人草草客套,随接了圣旨,山呼毕。云豹起来说道:“据圣旨所说,是如卑职回京议事,并无别的。但我近日闻父亲在京被人诬反,现已一家收了天牢。这个圣旨,明知不是召我回京议事,还是取我脑袋的。我唐云豹岂畏死的?独惜我父子小心克事,一旦被诬,两班文武,并无左右亲近为之一言。将来小人道长,君子道消,无事而杀士,大夫可以去。恐不独为唐氏忧!”这个话竟动起陈安邦的忠心来,说道:“大人既说到如此,真可谓社稷臣!我陈安邦亦非徒食肉者,尊大人之事,也曾与梁少师、湛尚书、张郎中等,叩头流血,苦谏圣上数次。奈昭雪苦于无由,凑着那个张德龙奸仔,屡屡顶着,偏能惑主。他奏道:恐大人在外作乱,又恳圣上假降圣旨,待你回去,一网要荆在大人处,虽则眼看将军旋作断头,但以理推来,莫非天命。为大人计,正要挺身前去,在君父面前说个明白。总然一死,此亦见得大君子临难无苟免。何以我前几日来,大人反造这个事?”云豹说:“将军来了数日么?下官总未知得,那有什么的事?”安邦道:“勿遮蒙卑职!想大人为着性命起见,一时差了。”云豹说:“数日下官日夜只是观兵书,倒未有造得甚事,倘有差处,求将军明示。”正是: 既有朝奸频送口,必然边将且无头。 欲知将军说出如何,下回再道。
第十五回·陈安国以公济私
诗曰: 由来躁莽是英年,不禀父兄动向前。 畔逆几于无办处,幸逢霍叔为加鞭。 却说那云豹子唐吉杀劫的事如在梦中,一闻陈安邦说出那个话,必须问个明白,心里方安。安邦答道:“卑职因为奉天命,来到关前。离二十里许,卑职见扈从大繁,恐蜂拥而入惊惧左右。又驻车时,适已傍晚,不见关中有个人来相接。愚故就地安营歇宿,来日再着人通报大人,始敢拜见。”语至此,云豹插语道:“此亦兵丁瞭望偷闲,致令下官有失迎接。”安邦说:“你我如此交情,这个有什么要紧?独系是夜三更时分,即有数人突出营盘杀起来。一少年自称是大人的令公,斯时卑职营中,全无准备,只得挺身走险。俾及天明,招集散卒,始知折了一半。此系大人分明闻了尊君处这个消息,莫不是恐卑职带兵前来捉你,故令儿子到我营中先下手不成?”云豹道:“下官决无此事,将军休得错怪!即来捉我,亦须奉命。与你无涉,安敢暗祸?我想关内诸将亦系受朝廷爵禄,岂有不知王法,岂敢擅劫朝廷大臣的营?小畜生亦未必有如此能干,大人慢着,待我捉那畜生出来大人认他。他果曾造得是事,如此猖狂大逆,要来何用?杀却方遂下官的心愿。”说罢,即悻悻然转入内堂,去寻唐吉。安邦开口劝他不及。 谁知唐吉一闻安邦到来,已备办厮杀,早在坐后屏背,句句闻了。因父亲要杀他,又恐安邦虽所言如此,终是巧言蜜语,甜他父亲,入京枭首。且父亲现已入来寻杀,料难容过。一不造,二不收,遂觑见父从左入,他便右出。抽出短刃,口不分说,一刀,那忠勇侯身口异处,唐吉即刻亡去。 诸将入内禀白,云豹出来看见,一并气死在旁。内面妻女、一连众将,救了数刻,始能出声。欲再觅唐吉,众言已逃去了。云豹即速赶上,捉了回来,泣怒道:“你这畜生,好不分晓!家门不幸,却被朝廷不醒,嫁祸谋反。为父正欲面过君王,说个曲直。纵然朝廷不醒,见了严亲,纵然一死,亦心中不愧一个忠臣孝子。况陈将军本是个好人,到来正要与他商量个洗冤方法。你畜生无知,胆敢杀他!朝中闻我等今番亲手杀了朝廷命官是真的,连前番行刺,不是亲手,亦不是假的了。畜生,你为父生死,原不足惜。可恨你玷辱满门,反中了奸人计智!罢罢,今杀你亦无济于事,倒不如将尔一齐带回京中同受国法,以完此不仇不父子之语便了。”唐吉跪在地下,亦哭道:“孩儿一时错了,或钉或成,听爷爷行便。”云豹遂叫左右:“与我上了缚!”众将面面相觑,只是不肯动手,云豹只得亲手缚他。夫人对云豹说道:“这小畜生,谅必假认陈将军提兵来捉我等。故一时无知,遂密地前去劫他的营。今又见老爷要杀他,所以一时凶性起来,造出这个。还要老爷恕他年少无知,想个计策,救他为是。”云豹说:“畜生如此无法,擅杀朝官,与作反无异!便是本藩的到头,救他什么?”夫人道:“老爷太迂了!如今圣上听任奸臣,方要将唐家尽杀。现在公公收了天牢,老爷正当提兵杀回京都,打救满门为是。况陈安邦到来,虽则好言好语,安非佛口蛇心,骗我等回京就杀?为老爷计,既不欲造反,一心要见了父兄,纵死亦罢?岂不念满门诛灭?你我一生,止此半点骨肉。理合将金花女儿,送回夫家,打发那畜生走了。你我纵然一死,唐家香灯或不致绝了。如今老爷既要死,白地送了他的性命,圣上亦未必便信你真系个忠臣。望老爷三思为是。”云豹大怒道:“到其间尽节事大,生死事校计什么日后的香灯!据你说来,如此包庇,总是你平日失个教训,故纵成这样大逆的畜生!如此,还你亦是可杀!若不哑口速退,岂不怕本藩的利剑么?”说了,顾不得女儿的事,只吩咐家将道:“你等买个棺柩,收拾了陈大人。今夜可小心看守着小畜生,明日本藩进京。”女儿亦跪下,哭恳父亲,恕这哥哥一番。母女眼看得云豹总属不肯,到夜密地松了唐吉的缚,教他暂在近处躲避。 到了明早,云豹不见了儿子,四处找寻,奈他藏得密,又众将不肯说个内里出来。气得那云豹毛发皆竖,指着妻子说道:“必是你个贱人,放他逃走!”语毕,竟出了白白的剑要杀他。被女儿与众将又屡屡阻住,怒从心起,想道:我一家自来忠孝,本无什么不可追处。今既遭此天厌,又被那畜生冤上加冤,祸上加祸。即见了君王,亦难辩白。罢罢,总是前生孽债,倒不如先寻个自尽,免得回朝受辱。早去阎王殿上,诉个明白,先在此听候父兄便了。主意已定,遂把剑割上颈去。一时夫人女儿众将上前,救他不及,早已身倒在地。 讵知唐吉就躲在是强房中,闻报复回帐中,见父亲已死,大哭在地。众将道:“既死不能复生。公子大难在身,徒哭无益。还须起来收拾了父尸,准备朝兵再临为上。”公子起来,与夫人哭拜道:“今番老爷不在,还求诸老爷打救我们性命,万代沾恩。”诸将道:“我等素蒙恩荫,那有不忠心报主之理?但今番朝中说知,必说我们亦是个党同作乱。必然再命雄兵,前来问罪。如何是好?”公子道:“他兵来到,倘若随机应变,退得他便罢。倘若是不能退得他,并不与战。紧闭关门,与众将从关后抄路,逃往云南牛头山埋名落草,日后寻个报冤的日子便了。并烦将军传说各兵丁,愿从者同往,不愿从者可就日逃去。”各处役生兵役闻了,有的本是别省人氏,为着家小父母,不得不去。有的孤身从军,厘无挂虑,便不肯去。更有一班半天飞寄名额外,说道:“你我大小皆系朝廷的官,今陈将军既死,圣上必说是我等鼠蝎一窝,再不肯赦出半个。即逃回家乡,日后或被官员拿住,或被旁人出首,终须误了性命,倒不如跟公子为上。”公子道:“既如此,生生世世,不忘大德。” 果然陈安邦跟随军士回朝,把初时被劫、入关被杀的情由,奏与嘉靖知了。嘉靖大怒,对梁柱、湛甘泉、梁天保说:“尚杰久怀异志,今幸天地不容,故尔败露。众卿家个个还苦口替他辩白,朕一时几为众言所误!今又杀了陈安邦,反迹尽露,更有何说?独可惜白白送了陈卿家之命,朕誓不与他干休!但未知何人再愿往雁门关,与安邦报仇?”话未了,见一人出班,奏道:“云豹杀我家兄,微臣愿往。”嘉靖说:“陈安国,你为兄报仇,为国除害,真个忠孝两全。朕今赐尔雄兵三万,前去捉了云豹,并一班叛党回来。那时封尔为友睦侯。待云豹诛后,权镇守雁门一带。但令兄如此英雄,犹被他杀了。卿家此去,更须十分谨慎,勿负朕意!”陈安国谢了恩,奏道:“微臣领命。”那前时保奏尚杰的大员,被嘉靖抢白了一番,又见说安邦被云豹所杀,真个令人不测。此后在主上面前,再不敢替他父子解脱。只得眼看着那安国就日点兵,奉旨起程。 适霍韬从山东回朝复命,一路得知尚杰这个事情。正欲上本保奏,又闻主上因他有据,并杀了安邦,今正在命安国提兵前去拿捉。霍韬见难以舌挽,遂奏道:“尚杰父子反情有据,难怪我王诛伐。但云豹有勇有谋,独安国一人前去,虽有三万雄兵,恐不能胜他的半卷《阴符》。孰不若微臣同往作个参谋?辅着安国,大展孙吴伟略,庶能成功。千祈我主准奏。”嘉靖道:“霍卿家前去,朕心自然更安。但必须即日称戈,寡人专候凯旋,回来迁官升爵,不可有违!退班。”正是: 三军防败无谋者,元帅须求有智人。 欲知霍韬作了参谋,同陈安国前去雁门关何如,下回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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