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 这是听到最多的感叹。 但难和难之间,也是不一样的。 今天,要重新说一说——《色,戒》。 01 难啊 最为人乐道的总是那三场让王佳芝内心转变的床戏,还有那颗照得人灵魂出窍的鸽子蛋,怎样让信念与大义在一瞬间崩塌。 但《色,戒》里最多的戏,其实不在床上,而是在桌上。 饭桌。 麻将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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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打麻将,李安就反反复复拍了大半个月,打到演员心态崩溃。 王佳芝靠麻将打入太太圈,一场一场的牌局串联了剧情,但绵里藏针的李安想说的还不止这些。 电影一开场。 1942年,“孤岛时期”中的上海。 由于日本的封锁和高压统治,上海已经失去了昔日的自由与辉煌。 王佳芝坐着易先生安排的车出行,车头插着日本旗,这是凌驾于那个时候绝大多数人的特权,能够在街头特许通行。
![]() 王佳芝看向车窗外,上海又是另一幅景象了。 来往的人被严格盘查。 中国人动辄被日本人刁难殴打。
![]() 原本在租界里体面的外国人都被统一管理起来,带上白袖章,等着领救济金。
![]() 这是外面真实的世界。 那关起门来呢? 汪伪政府的高官太太们,自有另一番天地。
![]() 她们的世界,就是由牌桌铺张开来的。 层层关卡的易家府邸,传出了清脆妩媚的笑声。 易太太和她的朋友们,一边叹下午茶,一边快乐搓麻。 四双白皙细腻的手,在牌桌上你推我搡。 不曾沾过阳春水的手指上,分别戴着钻石、绿宝石、黄金。 戒指的珍稀程度,分别对应着三位夫人的地位,以及她们丈夫的官阶。
![]() 外面饿殍的哀嚎,愤怒的骂声,一点传不到她们耳朵里。 只是自顾自牌桌上打趣说笑。 听听苏州评弹,买买奢侈丝袜。 讨论着哪家馆子合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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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看,这是什么神仙日子。 你一定以为她们够滋润、够享受了是吧。 但听起来,她们的谈话中最多的,居然是——埋怨。 都已经是顶层的人上人了,到底还有什么可埋怨的? 这你可得耐点心了,因为她们埋怨起来啊,那是可以说上三天三夜的。 02 我也难啊 听听,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太太们聊天通常的主题就是——“现在的日子,可真是恼人啊。” 没错,时局紧张,她们的日子也跟着紧张起来。 只不过呢,和平头百姓比起来,她们在烦恼一种很新的东西。 王佳芝靠着卖房攒下的钱,和舅妈相依为命,生活过得还算可以。 每天都能领到米,温饱度日。
![]() 王佳芝下一层,是上海无门无路的小市民。 没有粮票,那就颤巍巍靠在墙上,拿着锅提着瓢,等待大门紧闭的米铺可以重开,家里已经没米下锅了。
![]() 再往下一层呢? 就要到饿死鬼了。 他们卷着铺盖在马路边,度过一个个饥寒交迫,在昏厥中睡过去的夜晚。 每天清晨,红十字会的人会把没气息的尸体捡出来,像垃圾一样丢在板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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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太太们这边呢,也在发愁。 麻将打了一圈又一圈,点心小吃被佣人送上来一轮又一轮。 珠圆玉润的梁太太顶不住了,她娇憨地埋怨道——“要不得,可不能再吃了,胖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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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太太的确容易吃肥了。 因为梁先生刚刚升了官,官阶仅次于在场的易先生。 别人都在祝贺她时。 梁太太又埋怨道——“啥子了不起的官啰,管大米的。”
![]() 这么多人连饭都吃不上,这边管粮食的人,手里能拿捏多少人的性命。 而到了梁太太嘴里,“只”是个管大米的。 太太们还会抱怨什么呢? 抱怨香港的上海菜,做得太不地道了。
![]() 抱怨上海的物资太紧缺了。 牙膏肥皂只能从黑市上卖,有的黑市上都买不到,只能从香港带过来。
![]() 要不然就是抱怨,最近把饭馆都吃腻了。
![]() 在《色,戒》里,穷苦底层是沉默的背景,而养尊处优的太太们却整日叽叽喳喳。 越有闲工夫的人越在抱怨。 而那些吃尽了苦的人,连抱怨都顾不上了。 看上去,只是世界不公平的两极分化,是何不食肉糜的金丝雀。 但。 她们真的一无所知吗? 《色,戒》的桌上戏,用最精致奢华的画面,描绘了一群最肮脏丑陋的跳蚤。 她们的每一丝优雅,都是在狰狞地舔血。 03 权力的撒娇最为致命 太太们不会不知道自己优渥的生活是从哪来的吧。 易先生第二天要赴局。 牌桌上的女人已经在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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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来也真是巧。 话音一落,易太太就抓了一颗红中——太太们立刻激动地尖叫成一团。
![]() 她们在激动什么? 加入汪伪政府,给日本人卖命,当了汉奸,升官发财。 事实上,太太们从来不是被豢养在深宫高墙之中,对外面的疾苦没有耳闻。 她们的埋怨不是出于无知。 抱怨,正是她们精致而高超的伪装。 越可疑的权力,就越需要撒娇来进行伪装。 先生和太太们其实是互为表里的一个共生体。 先生们,负责在黑暗里,做着最见不得人的勾当。 太太们,则负责在桌面上,维持着体面和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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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她们嘴里。 自己就变得又可怜,又无助,又单纯,又无辜。 比如,去大东亚饭店吃饭,听名字就知道是日本人开的,吃的是日本菜。 太太们吃腻了,又开始撒娇:
![]() 拿主意的易太太说,安全为重。
![]() 刚回到太太圈的王佳芝不解了。 马太太发起牢骚——“哎,现在乱得不得了,到处都在扔炸弹。发现可疑的,当场就枪毙。”
![]() 乱,是谁让上海变得这么乱的? 扔炸弹,别人又是为什么向她们扔炸弹? 可不就是像王佳芝一样的,要刺杀汉奸的革命青年和地下党? 但你看。 太太们多么楚楚可怜,一番话下来,让人以为这些作恶者真的是受害者似的。 在牌桌上,段位最高的当属易太太。 她能以八面玲珑的手段,帮易先生粉饰得天衣无缝。 永远能笑盈盈,嗲里嗲气地,说着吃人不吐骨头的话。 比如王佳芝和易先生重逢,说他变瘦了。 易太太立刻好似埋怨,又好似撒娇地说到: 当初接部长的时候我就劝他三思 拼出性命去干 还要得罪人
![]() 易先生当着特务头子,杀人屠夫,在易太太嘴里,变成了轻飘飘的一句“得罪人”。 说的好像他多么兢兢业业,忍辱负重,为民服务,把身体都累坏了。
![]() 想来易先生也是亏心事做多了。 多疑,怕黑,睡觉脚底发凉。 易太太呢。 甜蜜地说夜里要捂着他的脚,你品品,这还是那个杀人如麻的易先生吗,分明是一个需要被呵护的小男孩嘛。
![]() 最可笑的。 易太太埋怨,前几天听戏听的头都大了,唱戏的荒腔走板,因为名角都逃到了香港去。 等一等。 名角就是因为不想留在沦陷的上海,不想给日本人和汉奸唱戏,才逃走的吧。 易太太当然知道,但她用极其高明的话术,为这尴尬的现实洗了地。 甚至,她还要一边从容地抹着黄油面包,一边转身对易先生撒娇—— 我跟老易说 你们汪政府啊 连一台像样的戏都摆不出来 做多少好事老百姓都不买账的
![]() 呀。 你们可真是办了太多好事了。 要是再办一场庆功晚会,大家就更买账了。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但有时候,悲欢也是相通的。 因为你的悲,和她们的欢,很可能就是连通在一起的一回事。 而她们,比你更明白这一点。 所以她们才最爱撒娇道——哎呀,你看我也过得好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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