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车离开江西,驶入湖北黄梅地界时,春天的阳光正笼罩着连绵的东山。不远处,五祖寺的红墙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像一幅漂亮的水墨画。我看着手机导航屏幕上跳动的里程数字,手心冒出微微的汗珠。这座千年禅宗寺院,本不该出现在我的行程表里。以往无论到哪座寺庙,我都是或远或近地站在一旁,既不烧香,也不拜佛。因为,我是一名无神论者。但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明天回武汉后,我将马上按照预约住进协和医院。所以,我带着彷徨犹豫的心态,将车直接开到了五祖寺停车场。 山门前的香炉吞吐着青烟,众多的香客或仰首或低头,或站立或跪膝,虔诚膜拜。穿T恤衫的美女将整把线香插入炉中,火星瞬间蹿起,飞过她的头顶。我刻意绕开大雄宝殿、鼓楼和钟楼那些跪在蒲团上叩首的身影,却在真身殿的大门前被风铃声绊住脚步——传说中弘忍大师的真身舍利就供奉在此,真身殿旁边的那颗1300年的青檀树飘落根根红丝带,仿佛未来得及落地的经文。观音殿前的水池里面有许多钱币,几个少男少女正闭目合掌许愿。我摸了摸口袋,确实没有任何现金,更没有硬币。好不容易找到游客用微信换了两元钱硬币,但硬币在手中迟疑了许久也没有脱手。这种迟疑就好像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的笔尖,既渴望得到什么,又害怕失去什么。来到东山阁,走过一汪透明的池水,站在飞檐下,看到一群不知名的小鸟忽喇喇掠过琉璃瓦。仰头望去,斗拱间的彩绘斑驳处露出木胎,仿佛我的信仰褪色后露出的真相。别人团队的导游正在讲解"菩提本无树"的意义,游客们举着手机,屏幕上各种图案显现出千姿百态。我忽然想起病房里那些闪光的监护仪,现代人工智能织就的网络里,人们依然在寻找古老仪式与现代科技的融合。在二楼禅茶书画室门口歇脚时,栏杆外的阳光与山风吹过来的咕嘟声渐渐重叠。墙上挂着"空即色,色即空"的拓片,墨迹像极了CT片上的阴影。我全神贯注的欣赏东山阁楼的那副对联:松声竹声钟磐声声声自在;山色水色烟霞色色色皆空。忽然,隔壁座位的老妇一阵剧烈咳嗽,这一刻我忽然明白,我这种所谓"临时抱佛脚"的想法,不过是凡人面对突发无常时最真实的慌乱。下山时暮色渐升,回头望见五祖寺山门的金顶正在收尽最后一线光阴。山脚下问梅村的灯火通明,每盏灯里都藏着各自的悲欢交集。我始终没有迈进任何一座殿堂,却在小车驶入高速公路的瞬间,对着后视镜里渐渐模糊的五祖寺划了个十字。这个自相矛盾的手势,让后座上的心动彩超图不再显得那么刺眼。手术刀可以切除病灶,却切不断人们对平安的渴望。五祖寺的香火与病房的消毒水,寺院的木鱼声与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在多个维度上都是人类向虚空的心灵抛出的橄榄枝。当人们跪拜时,膝盖触碰的或许不是神佛的拜垫,而是自身脆弱与尊严交织的渴望。这种渴望,在弘忍大师栽下的青檀树谢了又开的轮回里,在手术室无影灯亮起的一刹那,同样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