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黑兰的老茶馆里，茶香混着水烟的甜腻，袅袅升腾，像是这座城市里永远散不尽的秘密。木门吱吱呀呀，推开时带进一缕冬日的寒风，裹着街头巷尾的低语。屋里的人三三两两，围着小桌，茶杯碰撞的声音夹杂着窃窃私语，话题绕不开最近的新闻——又一个核科学家没了，又一个革命卫队的指挥官走了。墙上挂着哈梅内伊的画像，目光慈祥，俯视着众生，仿佛在说：一切尽在掌握。可茶馆里的声音却压得低低的，像是在躲着什么。
“嘘，小声点。”一个老者放下水烟管，眯着眼，朝桌边的人使了个眼色。桌上摆着几只青瓷茶杯，茶水早已凉了，却没人顾得上喝。坐在他对面的中年人，穿着件灰色大衣，胡子刮得干净，手指却不自觉地攥紧了杯子。“你说，咋回事儿？每次出事的都是咱们的栋梁，核计划的顶尖脑子，革命卫队的铁血汉子，偏偏……”他顿了顿，瞥了眼墙上的画像，没敢把话说完。
茶馆里的人都懂他的意思。哈梅内伊，最高领袖，稳如泰山。电视里，他的演讲又在循环播放，声泪俱下，痛斥“犹太复国主义”的罪行，誓言要为牺牲的烈士报仇雪恨。红旗一次次升起，象征着伊朗的愤怒与决心。可奇怪的是，特拉维夫的导弹、无人机，还有那神出鬼没的暗杀名单，像是长了眼睛，专挑伊朗的左膀右臂下手——核科学家、革命卫队的将军们，一个接一个倒下，偏偏绕过了那位老人家。
“萨拉米将军，革命卫队的总司令啊！”中年人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三分愤怒三分无奈，“还有阿巴斯博士，塔赫兰奇博士，都是咱们核计划的顶梁柱！为了对抗帝国主义，牺牲了多少好汉！”他的眼眶有些发红，手指在桌上敲得咚咚响，像是要把心里的憋屈敲出来。
“是啊，最高领袖每次演讲都说要报仇。”一个戴着毛帽的年轻人接话，声音懒散，像是没睡醒，可眼里闪着点狡黠的光，“红旗升了又升，敌人却还是活得好好的。你们说，这账咋算？”
茶馆里静了一瞬。角落里一个老茶客，胡子花白，手里攥着串念珠，慢悠悠地开了口：“前些年，咱们的核计划不是进展神速吗？浓缩铀的技术，离那‘大玩意儿’就差一步了。以色列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天天嚷嚷着这是他们的生死存亡。可你猜怎么着？就在最关键的时候，离心机被病毒搞瘫了，纳坦兹核设施炸了，首席科学家在德黑兰街头被打成了筛子。时机，啧啧，真是巧得不能再巧。”
“Stuxnet病毒，2010年那会儿。”年轻人推了推眼镜，接过话头，“那可是个厉害玩意儿，美国和以色列联手搞的，专门攻击咱们的离心机控制系统。几千台机器坏了，核计划倒退了好几年。后来还有法赫里扎德，2020年的事儿，伊朗核计划的灵魂人物，路上被遥控机枪干掉了。谁干的？以色列呗，摩萨德的手笔。”
中年人皱眉，摆摆手：“这些事儿谁不知道？可你说，为啥每次都是咱们的将军、科学家倒霉，最高领袖却……安然无恙？”他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这话被风吹到画像的耳朵里。
老茶客抽了口水烟，烟雾在半空打了个旋儿，散开前他低声说：“这让我想起个老故事。五十年前，巴列维国王还在的时候，萨瓦克也不是吃素的。谁敢反对国王？抓起来，关起来，弄不好就没命了。可你看，霍梅尼那会儿在巴黎，骂得最凶，萨瓦克愣是没动他一根汗毛。为什么？因为有些人，太重要了，动不得。动了，局势就乱了。”
茶馆里的人都听出了弦外之音。中年人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不安：“老哥，你这话可得悠着点。咱们最高领袖，那是国家的灵魂，伊朗的定海神针！”
“定海神针，嘿。”年轻人冷笑一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我倒想起个文学里的故事，跟这事儿有点像。”他顿了顿，见众人都盯着他，索性放下杯子，慢条斯理地讲起来，“你们听过《红楼梦》吧？那贾府里，贾母是老祖宗，地位至高无上，谁也不敢动她。可贾府的兴衰，却总是在她眼皮子底下，一步步走向崩塌。宝玉、黛玉、探春，那些个有才华、有志气的年轻人，一个个不是病死，就是远嫁，要不就是被算计得没了出路。贾母呢？稳稳当当坐在荣国府里，端着她的茶盏，叹几声世事无常，可从没真掉过一滴泪。”
中年人愣了愣，皱眉道：“这跟咱们说的事儿有啥关系？”
年轻人推推眼镜，笑了笑：“你想啊，阿巴斯博士的核裂变研究，威力大得能让以色列睡不着觉，就像贾府里黛玉的才华，耀眼得刺人眼。可黛玉最后咳血死了，阿巴斯博士呢？在街头被一枪崩了。萨拉米将军，革命卫队的顶梁柱，地位就像宝玉，肩负着家族的希望，可宝玉最后出家了，萨拉米将军也倒在了特拉维夫的暗杀名单上。还有塔赫兰奇博士，他的核聚变技术，能毁天灭地，堪比探春的远见卓识，可探春远嫁南疆，塔赫兰奇博士也没逃过摩萨德的遥控炸弹。”
“你的意思是……”中年人压低声音，眼睛瞪得溜圆，“最高领袖就像贾母，看着底下人一个个倒下，自己却……”
“别瞎说！”老茶客打断他，狠狠抽了口水烟，烟雾呛得他咳了两声，“年轻人，你这比喻可有点儿离谱。《红楼梦》里，贾母是真心疼她的儿孙，可她老了，管不了那么多。咱们最高领袖，那是国家的支柱，哪能跟贾府的老太太比？”
年轻人却不慌不忙，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是吗？可你看，贾母在的时候，贾府的规矩还在，表面上风光无限。可底下呢？贾赦、贾珍贪赃枉法，贾琏偷鸡摸狗，贾府的银子流水一样往外淌，最后抄家了，贾母也保不住谁。咱们这核计划，革命卫队，表面上红旗升得高高的，可关键的人一个个没了，核设施炸了，离心机瘫了，最高领袖的演讲倒是越来越慷慨激昂。”
茶馆里又静了。电视里，哈梅内伊的演讲还在继续，红旗在镜头前迎风招展，象征着伊朗不屈的意志。老人抽了口水烟，烟雾缭绕中，他盯着墙上的画像，若有所思。
中年人有些不自在，干笑两声：“文学就是文学，现实哪有那么多阴谋。”
年轻人笑了笑：“是啊，就当是个故事吧。”
老茶客却没接话，他眯着眼，透过烟雾看着画像，低声嘀咕：“1979年那会儿，革命刚成功，霍梅尼从巴黎回来，全国上下都当他是救星。那时候，谁敢想会有今天这局面？可历史这东西，就像水烟，抽着抽着，味道就变了。”
茶馆里的空气似乎更沉重了。外头街上的喧嚣隐约传来，夹杂着革命卫队巡逻的脚步声。茶杯还在桌上，凉透了没人动。每个人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却没人敢再往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