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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问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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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睡的木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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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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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打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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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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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精灵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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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激动~俺还以为是“我的西域,你的东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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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歌雄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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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懂了  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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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山观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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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筱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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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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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月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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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贰弓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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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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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2ex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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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头,秤砣放票的那天早上,平头阿哥张宏强去厂里食堂间借了辆三轮车,然后接上秤砣的大妹子滢滢,去了小东桥煤场旁门的拘留所大门口,九点钟,平头,秤砣抱着家里人送进去的被子,衣裳裤子与日用品,笑嘻嘻的走出了拘留所大门,从他们身上根本看不到经过这趟行政处罚教育后悔过自新,改邪归正的精神状态,反而活脱活象个二流子了。
秤砣看见妹子滢滢,心里满是惊喜,嘴上却还要责怪张宏伟,说你年纪比我们大,怎么就一点也不懂事,把妹子带到这种破地方来呐。
滢滢打断阿哥的话头;没经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是我昨天去问宏强阿哥你们释放的日子,因为我讲了也要来,还特意去借了三轮车来接我
这是你亲妹子吗,怎么长的一点也不象,看你妹子长的多漂亮,个子也要比你高出几公分,再看看你一副渣相样子,真老作孽的。平头认得滢滢的,她也在二十二中学念书,每天背着书包上学,平头家门口是必经之路。她是校篮球队队员,确切的讲是坐冷板凳的替补队员。学校举办中学篮球联赛,秤砣拖着他们看了十几场,却从没看见滢滢上场摸过篮球。为了这个妹子,打的架倒不少于十几场了。只要他知道妺子被谁欺负受气了,或者发现有那个男生对妺子不怀好意,一出校门,随即拖到正对校门的中心桥下,一顿拳打脚踢。
秤砣问;老子晓得你接我吗。
滢滢说;我要是讲了,他们还肯让我来接你。我这几天正好少体校参加集训,请假也容易,没事的。
张宏强蹬了二十多分钟,终于蹬到了红梅公园后门。秤砣一出拘留所大门就嚷着要抽香烟,他不抽香烟,一路上也没找家烟酒杂货店。他一个刹车,将三轮车停在红梅商店门口,跑进店里买了香烟,火柴,棒冰,桔子水,分发完毕,他边咬着棒冰,边说要蹬快点了,老子知道今天你要出来,一大早去了小河沿菜场,中午请了王麻子到家里来吃酒,给你接风。
他怎么还这个畜牲在一起喝酒。平头听了一脸惊讶与气愤,将手里的香烟愤狠地弹到了人行道上,他怎么也没想到老子居然把仇人叫到家里来吃酒,还美名其曰说是为自己接风;你给我十块钱,我和秤砣去广悦面馆吃碗面,然后把霉头剃掉,汰把浴。我告诉你,我们这趟拘留半个月,包括后来的约战,全是王麻子背后弄的鬼。这垃圾眼不见为净,看见就来气,他居然还有面皮上我们家去吃酒。我怕自已看见那张鬼脸,万一憋不住在家里用菜刀把他又给斩了。
张宏强从皮夹子抽出一张十元票面;我听老子讲你们这次事情,全亏王麻子出面去派出所里帮你们说情,开脱罪状。当时,浴室主任去报警后,警察随后去找他核对犯罪事实,他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跟警察讲是自己先惹的事,那天中午酒吃多了,跟小佬瞎开玩笑乱骂人,结果把小佬激怒了,在派出所里还为你们写了谅解书,否则的话,最起码你们要进少管所关上两年。
操他娘的,这狗日的太卑鄙无耻了,警察做拘留材料时都亲口讲了,是受害人亲自来派出所报的案,人证物证俱在,我们颃抗到底是没有好下场。平头最后从牙齿缝里吐出这么一句话;我们家里那个老混蛋,也不是个好东西,有机会我也要找他算算帐,给我们娘一个吿待。
你越讲就豁边了。张宏强迟疑了下,最终还是把十块钱给了平头。
不一定,你回家就他们讲,说没有接到我,后面的谎话我来编。平头叫张宏强停在弋桥上,他和秤砣兄妺两人去了广悦面馆。走到面馆门口,滢滢瞄了眼里面乱哄哄的场面后说不欢喜吃面。平头也只好顺依着她,转身带他们去了百步开外的三鲜馄饨店。
十一点一刻,正好是二十二中学下课放学回家的辰光。走到青果巷弄堂口,他们先是碰见大毛,没说上几句话,许成,李爱国几个人陆陆续续围了过来。秤砣开玩笑,说我们一进拘留所,你们也都学好不旷课逃学了。
许成说;我们都商量好了,坚持混完这个学期,下半年全都退学,就想问你们两个打算退不退学。
秤砣直截了当;从今天起,我就不会再踏进校门。
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转到了平头身上。
我在拘留所里就想好了,娘老子不给饭吃,赶我出门,我也不会跨进校门一步。平头手一挥;走,我请大家吃油煎馄饨,生啤酒。
十斤油煎馄饨,三桶生啤酒,六碗绿豆汤。剩下的钞票除去剃头,汰浴,还够买两包香烟。
从三鲜馄饨店出来,许成几个人去了常清浴室。平头,秤砣在西瀛街口的理发店里剃了个板刷头,然后去常清浴室,在尚书弄堂口,正巧碰见去杂货店里买香烟的常客,平头将他叫过来一块汰浴。
常青浴室门口,酒鬼毛大坐在吱嗄作响的竹椅凳,看见平头,伸手拦下他说:你们这趟闯出大名气了啊,市圈子,南门这一带的小痞漏来汰浴,都到我这里来打听平头是谁,我跟他们讲是刚冒出头的小七煞,以后碰见他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茅山帮这伙人也实在太老卵,目中无人,浴室里进进出出,从来没想到发根香烟抽抽。他只要一开口,嘴里永远有股浓烈的烧酒味往外窜。
平头本不想搭理他,发给他一根烟后往浴室里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件事,又退了回去;毛大我问你件事,那天我跟王麻子在浴室里打架,是你还是主任去派出所报案的。
你问话也不动动脑筋,你们这种小打小闹就去报案,那我们要拿派出所当舅婆家跑了。你又是不知道市圈子,南门这一带的人全到这里来汰浴,从浴室里打到浴室外面这种事,三天两头发生,以前主任打电话去派出所报案,非但没受到表扬,反而被呛了几句,见到打架为什么不见义勇为,当场抓住他们。要等我们去抓个人影吗,以后谁被打了让他自己来派出所报案。主任后来在会上直截了当地跟我们讲,不死人不报案。谁去拉架劝架被打伤,医药费一律自理。至于我呐,你也不动动脑筋想想,我也是吃社会饭过来的人,我会做出去跟警察合作,戳道上人屁眼这种下流事吶。
平头通过他的这番话,再次证实自己的判断,王麻子作恶充善,瞎骗个故事为自己树碑立传,骗取老子的好感,营养费和酒;这两个人都欠打。
平头,秤砣刚躺到浴铺上,大毛他们就围了上来,象是开记者招待会,几个人都抢着提问题,有人问饭吃的饱吗,有人问进了号房过闸子挨打了吗,这人问要干活吗,那人问警察是不是皮带,竹片,麻绳之类的东西捆扎,打人。他们把道听途说的加上自己的各种想象,都想在这两人那里得到证实。
秤砣没有遮瞒事实,老实交待说被打了,还倒了三天号桶,擦了一天铺板;打我的人就住在河对过的横兴弄里,外号叫大头。老子被他打了两个耳光,踢了几脚。那天被我碰到,我总要把他的大头打成猪头。
李爱国说;用不着碰见,这个人我认识,他又不是开鞭生,这狗日的是搬运生,贼骨头。就住在南门菜场对过的弄堂里,要弄他随时随地,你刚出来就不要去烦了,我带两个人去把他斩了。
徐戆大毛激呛他说;听你这轻飘飘的口气,斩一个人好象比剖个西瓜还要容易。
李爱国回呛了句;你不服气夜里就我们两个人去弄堂口候他,你负责一旁看戏,看我一个人上去怎么斩他。
秤砣一旁急了;我没手没脚啊要你们瞎起劲,放票那天我送了他一句话,社会上低头不见抬头见,你呐最好不要给我碰见,落在我手上我要弄到你叫我老子去操你娘。
话题又转到平头身上,大毛问平头进了号房被人打了没有。
平头说;有啊,号长指使两个土卵子上来教训我,要给我开飞机,说这是规矩,每个刚进号房的新兵都要过三关。我心想我是在开鞭抓进来的,进了号房被你们两个土卵子调戏,以后出去还有脸做人吗。士可杀,不可辱这个道理还是懂的。结果就他们揪打了起来,然后被张干部带到操场,上了副羊角铐后把我当成了沙包,一顿拳打脚踢。完了换号房,3号房换到5号房。换了新号房待遇立马改变了,因为我在操场上宁死不屈的样子,他们都看见了,号房里什么事都用不着我做了。
秤砣红着脸听完平头的讲述,心里在想当时怎么就怂了,不能象平头豁出去打一场,吃点皮肉苦算什么,台型没卸,面子保住了;三天之内,斩不了大头我见人爬着走。他发狠地对自已说道。
拘留的经历倒象是背后一掌,将他们狠狠推进了社会漩涡。让这两人性格脾气变的更加猖狂,变本加厉。
大毛去了趟厠所,回过来时听见躺在墙角浴铺上的两个人,打呼的声音比拖拉机发动声还要响,下意识的朝那方向瞥了一眼,发现打呼的居然是平头的老子,躺在他旁边的那个人,见过但喊不出名字。他过去推醒刚刚入睡的平头,把看见的场景告诉了他。
王麻子,百分之百是王麻子。平头立马联想到阿哥讲老子叫王麻子到家里吃酒的事,咬牙切齿地骂了句;这个不得好死的老骗子。
平头尽管压低了嗓门骂人,但还是惊动了睡在两旁边的朋友。
秤砣从浴铺上一跃而起,跑去看了两眼;是他,王麻子,我们再弄他一顿。
旁边人也都在起哄,说弄,再弄他一顿,平头跟秤砣先撤,我们来弄。
平头闷着头连抽了几口烟后突然说道;要弄就连我老子一块弄。
几个人霎那间都闭上了嘴,面面相觑。
许成想了下说:你一定要弄你老子,肯定有你的理由,反正我也不想知道。这里的人呐我猜也都下不了手,象我家跟你家等于门对门,中间就隔了条马路。最主要一点是打朋友的老子,总觉得有点大逆不道。
陆建強跟着表态;反正我也下不了手,我敲他不如朝自己头上敲一砖头。
常客说;当面叔叔长,叔叔短,转过身给他一棒子,这种事情我也做不来。
平头赌气地说;算了,就当我放屁没讲话。我去叫这趟在拘留所里结交的朋友来帮这个忙,打之前交待一声打的是一个贼骨头。
在一旁见貌辩色的大毛,见双方快要闹到僵局的地步,朝许成眨了几眼,意思不要跟他争了;你们全住在西瀛街上,我跟徐戆大住在史家弄,这件事我跟戆大来办,戆大你现在去水房里拿几块砖头来,你们穿好衣裳,大摇大摆的走出去后直接过马路,在尚书弄里等我们,或者就在常客家后门汇合。
许成领会了他的眼神,催促大家赶快穿上衣裳跑路,让大毛他们办事。
进入夏季,浴室生意清淡了不少,摆放着三十几张浴铺的大厅,只躺了六,七个人,下午汰浴的大多是来困觉。老浴客是吃过了夜饭再来水包皮,泡把热身浴。
尚书弄不长,也就五,六十米。常客住在弄底最后一家,那是座有着百年历史的老院子。院门前有五级青石台阶,院门四周的门框石,选用了整块的青麻石,石头上面刻凿了祥云纹饰。门框两旁的墙上写了副对联:衣锦荣归光故里,非异人任在吾身。尽管这些字被人用石灰水粉刷过了几遍,几经风雨,石灰剥落后仍能辩认出字样。常客说这幢老建筑是他们家的祠堂,原先大门两旁蹲着两头石狮子,门框上面还有块楠木匾,上面写有:望出河东。这几个字是请晚清江南名士德潜题签的。50年,他老子跟亲眷商量后,把家族的产业,地契全部捐献给了政府,只留下了这幢祖祠,留作日常居住安身。政府答应了,文化大革命那年,两头石狮子与门匾被小将们砸碎搬走了。
常客家的后门,正对着双桂坊。
大毛一边抽烟一边计算时间,猜想他们走到了那里。
徐戆大捡来三块砖头,大毛拿两块,不急不慌地走到王麻子跟前,见他睡的象头死猪,便用手指指他,意思让徐戆大先动手。
徐戆大也就不容气了,举起手里的砖头,照着王麻子的面孔狠狠砸了下去。
王麻子痛苦地哎了一声,哟还没喊出口,又是连着两块砖头砸在面孔,额骨上,直接被砸晕了过去。
大毛,徐戆大熟门熟路地从水房窜进锅炉间,再从侧门出去,绕到蔬菜公司后门,穿过公司走廊,这一路没碰到个人。

他们在双桂坊路口汇合了。
把我老子打成什么样子了。平头见到大毛,开口就问。从他的声音里也能听出复杂的心情。
没砸到,我们计划先砸王麻子,再砸你老子。谁知王麻子被砸了几记后还能站起来伸手抓我们,我们只好选择逃为上策了。大毛随口编了个故事。
常客忧心忡忡地问;那你们被他看见了。
看见个屁,我猜想戆大那砸在面孔上的砖头,没砸瞎眼睛,也要把他鼻头砸塌了。大毛乐呵呵地说;让他再去派出所报案吧,这一次总报不出名堂来了。
几个人边讲边走进人民公园,坐在了落星亭里。
算了,我这事还是叫别的朋友来办吧。平头神情失落,郁郁不乐地说。
许成立马反对,说外头人不晓得要打的人是你老子,下手没有数目,万一把他打了个残废怎么办,这事情万一暴露了怎么办,众叛亲离你总懂的吧,你家里人都要朝你吐唾液。
反正横竖我要给他个教训。”平头无奈地摇着头说。
常客听出平头口气明显有了改变:“ 既然一定要给他个教训,叫别人来还不如我们自己来动手,我的意思你们也懂的吧。
用只麻袋往他头上一罩,然后给他一顿拳脚。李爱国边讲边做示范动作。
你们就想演场戏给我看看,算了,算了,我不难为你们了。平头又来了脾气。
大家陷入尴尬的沉默。
常客忽然想起师傅老扒家里有两把汽枪;我想到了办法,既让他吃足苦头,还能铭记在心。我想办法借两把汽枪,等他那一天去广悦面馆吃酒,我们候在半路上,送他几粒铅弹。现在出门只穿单布衫,如果近距离射击,这铅弹钻进肉里,能疼的让人昏过去,取铅弹还一定要去医院,做手术,挂盐水。我想这样一来肯定要长记性,以后看到疤,就会为自己多问几个为什么了。
这是个好主意。大毛补充说:“我腿上就有个被汽枪打了后留下的疤,有次在东河沿看别人用汽枪打野猫,有个狗日的东瞄西瞄,瞄到我小腿上来了,就一粒铅弹就能痛的我喊救命。喊到昏过去也没人理我,我也找不到射暗枪的人。
平头见大家都在为常客的方案叫好,自己想想眼面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嘴上讲叫外人动手教训老子,心里其实也虚的,毕竟是嫡亲老子,万一打出了个意外,给自己也没有交待;那就先这样定下来吧。心里认了,但他还要摆出勉强接受的样子。
常客见大家都同意自己的方案,心里自然喜滋滋的:我明天去师傅家把枪借到手,我们再坐下来商量具体实施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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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3月27号,常客因打架斗殴被行政拘留了十天。
26号晚上,他和肖军从文化宫溜冰场出来,乘3路公交车回家,在公交车上碰见小学女同学,肖军上去打招呼,讲了些长高长胖变漂亮之类的话。没想到这几句话引起她旁边男人的不满,误以为肖军在勾搭自己的小姊妺,上前用力推了肖军一把,凶巴巴地说死远点,老子的小姊妺轮不到你来表扬。
肖军望望高出自己半个头的男人,再望望站在这男人旁边的两个朋友,也朝自己怒目相向,只敢闭上嘴,别转身体,背朝向他们。
这男人认为肖军用这个转身动作,表示心里不服气,骂骂咧咧的说了些带有挑衅意思的话。
常客认得这个人,外号叫毛豆,住在西瀛街上的明元里,印象中是个既不瞎混,也贼没卵用的人。今天这场面无非是仗着人多势众,在小姊妺面前硬扎台型。
如是这样,有情可原。况且对方毕竟人多,块头也大,常客出于息事宁人的目的,伸手把肖军拉到了自己身边,意思不要烦,离这些人远一点。
这个人一旦看你不顺手,你随便做什么举动,都会觉得含有敌意,要么是不服,要么有挑衅的意味。除非你俯首帖耳地趴在地上,再让他再踩上一只脚,才会觉得惬意。
从文化宫到表场,骂骂咧咧的话不绝于耳,常客心想就当你神经病发作吧。
表场下车,肖军去轮船码头小卖部买了包香烟,两个人走到离水关桥还有十来米的地方,看见那几个人在前面一字排开,看上去象是特意候他俩的。
常客穿的紧身棉袄袖管里藏了根铁尺,这根铁尺还是在溜冰场门口捡来的。走出溜冰场时,正巧有两伙人在打群架,他就一旁看热闹。后来有人吼叫一声;老派来了。两伙人立马收手,有人丢掉手里的家伙,哄地一下逃的无影无踪了。
这根铁尺是在现场捡来的,他想可能要派上用场了。
果然,走过毛豆面前时被他喊住,一顿警告之后开始掮牌头;你们知道姐夫是谁吗,南霸天许楠,以后看见我不要没大没小,讲点规矩。
有人直接手伸到肖军裤袋里,把刚买的香烟摸出来装进自己袋里;没收。
毛豆一把抓下常客头上的军帽,往自己头上一戴;我戴也正好,借来戴几天。
常客早己怒火中烧,煞唬着脸说;你最好不要引我发火。
毛豆斜了他一眼;你威胁我啊,你晓得我姐夫是谁啊,,,,,。
常客退后一步的同时拔出铁尺,没等他把后面讲出来,铁尺重重的落在了他的头上。
哎哟,你跟我来真的啊。毛豆手捂着往外淌血的伤口,惨叫一声。
你当我说了玩的。常客手里铁尺,又是朝着他头上连劈了两下。
毛豆扛不住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哇啦哇啦的哼叫着。身边那几个男女,看见常客手里铁尺敲在他的头上,好象就敲在自己头上似的双手抱头,窜进了对面暗漆抹黑的弄堂。
南街派出所民警小费,带着联防队员巡逻,正巧经过这里,看到了这一幕,顺手把常客逮住,带到派出所,第二天下午,送进了拘留所。
在拘留所11号房里,常客认识了后来拜为师傅沈鸿基,外号老扒。这师傅也就嘴上叫叫而己,心里根本不认,师傅能传教的手艺,他一是不想学,二是学不来。
常客是和王长生同时被送进号房的,进号房时正好是吃夜饭辰光。号长朱拐一句话;刚进来的肚皮里还有油水的,夜饭充公。
王长生辩解了句;我们在派出所里关了一天,就喝了几口水。
分饭的人狗仗人势:你喝几口尿也不关我屁事。?
吃过夜饭,分饭的过来他俩洗碗和擦号板;洗不干净开飞机。
洗碗时,王长生跟常客讲;接下来要搞活动,拿我们当猢狲寻开心了。
常客听后也有点虚,没了主意;那我们怎么办。
王长生胸有成竹;只有一个办法,硬揪,谁先动手打我们,我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盯着谁往死里打。
他看上去比常客要矮十公分,一米七都不到,但他从小就入选少体校游泳队,不但身体健壮结实,还会点三脚猫拳脚功夫。
清理工作完毕,分饭的那人又开始发号施令,叫他们站到贴在墙上的十七条号规前面,默读三十遍,半小时后背诵,背错一句,原地转圈一分钟。
常客转过身,扫了眼拘留所条例,只将第一条;为了规范拘留所的设置和管理,惩戒和教育被拘留人,保护被拘留人的合法权益,根据有关法律的规定,制定本条例。默读了一遍,头脑开始发昏了。
王长生非但没有转身,还激杠了一句;我记性不好,也没念几年书,不会背。
分饭的没想到刚入号的新兵居然敢顶撞自己,腾地从号板站起来后冲上前,居高临下地抬脚朝着王长生的胸口,做出一个蹬踏动作。
王长生灵巧地往旁边一闪,用手抱住他的脚,顺势往后一拖。分饭的身体失去平衡,咚的一声,整个人摔到在了号板上。他也没有就此罢休,以牙还牙,冲上去对准分饭的裤裆,狠狠地蹬了一脚。
常客听到王长生与分饭的激杠,立马意识到接下来该要发生的事,转身做好开战,准确的讲是作好挨打的准备。
分饭的人躺在号板上,双手捂裆,龇牙咧嘴做出痛苦状。
另一个人冲上前来,习惯性地做出一个蹬踏动作,只是动作明显比分饭的笨拙。常客现学现用,迎上去抱住他抬起的脚,顺势往后一拖。咚的一声,这个人也重重地摔到在了号板上。
号长朱拐见两个手下被新兵摔倒在了号板上,就准备亲手来教训这两个新兵,他从号板一站起来,坐在两旁边的唩罗赶紧跟着起身,气势汹汹地正要赶在号长动手之前,冲上来先修理他们一顿。就在这时,巡号干部在外面哐哐哐地敲了几下号门,朝着号长低吼了一声;今晚所长值班,全他妈安稳点,不要给我找麻烦。
号房里顿时鸦雀无声,每人规规矩矩地坐到自己的铺位上,常客,王长生睡在最未两个。临睡前,号长朱拐存心要跟他俩过不去了,又安排了一项任务,手指着墙肖;明天早上起床先记得倒号桶。
号桶也就是乡下人家里常见的,用来装粪浇粪的木桶,号房里十几个人一天的大小便,能装上大半桶。
早上六点,天才蒙蒙亮,干部喊着起床,按顺序打开铁门。号房里的人排好队去操场旁边井台,打水洗漱。常客,王长生正准备去抬号桶,睡在2号铺位,年纪约有四十岁,眉毛上面有条醒目的刀疤,身上穿件黑色呢子大衣的人,他拍了下常客肩膀,说往粪桶里扔几张草纸,可以防止尿屎晃荡,溅到身上。常客这时想起夜里看见的场景,老号们大便拉屎,先会往粪桶里铺几张草纸,草纸漂浮在上面,一坨屎扑通掉下去,就不会溅的满屁股都是骚臭味的尿液。
常客说了声谢谢,找了几张草纸铺到在粪桶上面。这人随后又告待了一件事;进了茅房,靠左边墙脚下有块木板,木板下面有个纸包,你记得帮回带回来。
井台上就一口洋井,有个人负责摁井柄打水,其他人排在出水的井嘴旁边,轮流洗脸刷牙。三个干部站成一旁监督。常客进了茅房,果然看见左边墙脚下有块木板,掀开脏兮兮的木板,拿出纸包打开一看,全是香烟屁股。他将纸包塞进回力球鞋鞋帮里,抬着空粪桶去了井台,等所有人洗潄完了,才可以清洗粪桶。
这人走到常客后面,没等他开口,常客转身朝他点了下头,意思搞定了。
回到号房,常客趁人不备,把纸包塞给这人时,这人笑着问了句;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吗。
常客援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是烟屁股。这人拍了下他的肩膀;新兵进号,干部都要叫出去号审,有机会捡几个,不会亏待你的
吃过早饭,查完房,小张干部果然把常客带去办公室号审,姓名常客,出生年月1962年8月28号,民族汉族,问到学历时常客愣了下;初中肄业。他实际学历是小学毕业,初二那年,因为旷课和多次违反校纪,学校发了张油印的初中肄业证书;初中肄业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叫张干部出去讲话。
常客一进门,就朝三张办公台上的军绿色烟灰缸扫视了一眼,里面空空如也。最后的目光停在了张干部面前的庐山牌香烟,但也只敢看二眼,不敢动任何心思。张干部一出门,耳朵里开始回响不会亏待你的这句话,环顾四周没人,来了贼胆。伸手先揌了摁烟壳,刚拆封,几乎满包,估猜只有抽掉了二,三根,他咬了咬牙,抖簌簌的从里面抽出五根,转尔一想,五根有点多,又塞回去了两根。?
回到号房,他讨好地将偷来的三根香烟,全都送给这个人;沈鸿基。
上午外出劳动的任务,拆围墙。号房里的人分成两组,块头小的,年纪大的任务是拆卸拘留所围墙,块头大的,年轻力壮的人合并进另一个号房,把拆下来的大号预制块砖,用板车拖到吊桥路上的看守所工地,每辆板车装三块,一人前面拖,一人后面推。
常客分在了运输组,刚站进队列,就被张干部喊出队列,看着他和旁边干部手里的毛竹片,麻绳,第一反应是偷香烟的事被发觉了。常客下意识的望了眼沈鸿基,他面无表情的耸耸肩,意思望我有什么用,另一层意思是你做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张干部发出号令;所有人原地坐下,你站到前面来呐。然后皮笑肉不笑的走到常客面前,眯着眼睛说;主动交出来吧。
常客一脸的浑然不知;交什么啊。
张干部依然一脸冷笑,命令他脱下衣服,脱到身上只剩下球衫,短裤,趴到积了层露水的水泥地上,手里的竹片发话了,噼里啪啦的声响在操场上空回荡。
头几下让常客痛的双手挠地,扛过了七,八下,疼痛感也渐渐的进入麻木状态。
张干部又问了两遍;交不交。
常客已决心装痴装到底了;交什么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张干部厉声吼了句;香烟。
常客又做出惊讶的表情;我没拿香烟拿交什么吶。
搜身,搜号房,空忙了半个小时,什么违禁品也没搜出来。最终,把在水里浸泡的细麻绳,将常客捆绑在水泥篮球杆上。中午解绑时,细麻绳涨镶嵌进肉里去了。?
以后的几天里常客只能趴在号板上困觉,吃饭喝水都要人喂。他的表现,也只得到了沈鸿基的认可;硬气,吃社会饭的料,出来后找我,收你做徒弟。
他比常客早出去六天,出所那天的早上,他找来支圆珠笔芯,把住址写在常客穿的夹克衫口袋布;?青果巷22号。
沈鸿基在社会上有两个外号,一个叫老扒,扒窃的扒。据他自己讲十多年前,每年在家里收收一市三县扒手的份头费,可以吃上三辈子。后来结婚有了儿子,自己觉得名声太臭,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有辱门面。金盆洗手后转身迷上了赌。十赌九诈半出千,玩花头,一年多的时间里不但输光了前些年攒下来的积蓄,有趟被朋友叫去大场子做输赢,结果钞票输光,还被抓去坐了两年牢。
那两年牢他始终说没有白坐,在牢里他认识了个玩扑克牌的高手,据他描述,魔术师的手法也在高手之下。高手收他为徒,一有空闲,牌不离手,专练弹牌,夹牌,飞牌,发牌。出狱后转战赌档,几年下来,有了活手这个外号。人怕出名猪怕壮,这话用在赌道上尤为妥贴。名声断了财路,沪宁线上,只要听见活手坐在台上,没人敢进门,因为大家知道跟他赌,只有输份,没有赢面。
除了青果巷里有套房子,沈鸿基在电子新村还有套房子。常客只去过一趟,站在后阳台上,能看见射击场的标靶和趴在黄泥地里的武装民兵,枪声传到耳朵里,象是折断树枝时发出的声响。枪声曾给常客心里留下童年阴影,文革开始的那年,他坐在自家院里楼上的靠背凳,专心致志的看小人书,突然有几颗子弹,穿过窗玻璃,打在身后的木板墙上。他一开始以为有人故意用砖头砸玻璃,趴在窗台上东张西望。老子听见碎玻璃的声响,赶紧上楼把他拖进房间,两只脚还没有完全跨过门槛,又是一梭子子弹扫射过后。事后,老子还特意找了把皮尺,左量右划木板墙上弹孔的高度与窗台的高度,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幸亏拖的及时,否则一命呜呼。隔天一大早,老子和舅婆轮流背着他去了长途汽车站,搭上开往东台的长途车,在苏北躲过了声势浩大的文攻武卫运动。
所以他听见从射击场传来的枪声,就感觉有个黑洞洞的枪口,在那个地方瞄准了自己的眉心,眉心即是靶心。
那次,沈鸿基是叫他陪着等人来修理抽水马桶的。他是头一回见到抽水马桶,好奇地问了很多幼稚的问题,问到后来实在没什么问了,就问为什么不住楼房,住在青果巷里的平房。沈鸿基说我跟老婆分居了,这里让给老婆孩子住了。
常客打算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了;我不明白,有老婆孩子陪不幸福吗,还要分居。
我的卵没用,棉花卵,硬不起来了。沈鸿基半开玩笑的说。
常客更是不信;卵还会硬不起来了,我只要一想到女人,它就硬了。
沈鸿基看了下手表,离修理工到来还要有段时间,就当故事一样跟他讲为什么卵会没用的经历。当年,他的劳改地是在镇江茶场,去茶田干活,是有机会接触到当地茶农。如果是釆茶季节,碰见最多的还是采茶女。监狱里流传一句话;坐牢半年,看见老母猪都是双眼皮。所以,那些采茶女在犯人眼里,个个胜似仙女。有些采茶女虽然长了丑,年纪也偏大,给点小恩小惠,讲点好听话,伸手去身上摸摸抠抠揩揩油,她既不会吱声,也不会去报告干部。如果想进一步发展,拉到茶树田里或歇脚躲雨的简易棚里放一枪,那是要付出代价了。大多数犯人与采茶女虽说都没念过几天书,但都懂的天下有白吃的鸡,但没有白操的屄这么一个道理,既然懂这个道理,就要讲规矩,尤其在监狱这个地方。有个专门养猪放羊的犯人,跟一个采茶女的丈夫达成桩协议,犯人把劳改队养的一头羊,赶放到采茶女的家里,他的老婆就给犯人使用一个月。这个犯人冤的是和采茶女放第一枪时就被抓了个现行。这个犯人也是个讲情义的人,一顿皮鞭,加刑三个月的处罚,他也没有供出与采茶女丈夫的口头协议。要是招供了呐,可能要更为严重的处罚。
沈鸿基是用老婆寄他的解放牌球鞋,跟采茶女做交易,每趟完事后只给一只,第二天再来找他,想要回另一只,那么必须再做趟交易。这样一来,每趟交易变成不是以双,而是以只为单位了。当他把自己实践经验告诉给其他犯人,有条件的犯人纷纷效仿。
凡事都有意外。
那天,茶场上新来了个采茶女,几句话一搭脉,沈鸿基判断出这个都叫她滥塘的女人,以前肯定做过这样的交易,可能还是专门从事这交易的,在别的中队茶区混不下去或是其它原因,转移到这片茶场上来混了。
这天,沈鸿基正巧收到家里寄来的一双元宝口套鞋,就顺手放进了工具篓里。到了茶场,看见滥塘躺在雨棚外面晒太阳,拿出套鞋在她面前晃了两下,又用手指头做了个交媾的动作,滥塘咧嘴一笑,会意地点了头点。
因为是冬天的缘故,沈鸿基找滥塘试穿套鞋的地点,选在了一条干涸的水渠里,两边高出的路基象是天然屏障,既挡风又遮眼,中间还有太阳照着。滥塘也是有备而来,随身带了块塑料布,铺在身下。待他匍匐爬行到水渠旁,看见滥塘仰面朝天,花棉裤退到膝盖处,露出两截又白又肥的大腿,黑乎乎的倒三角形状的毛发,在冬日暖阳的照耀下,油光发亮。?
速战速决,十分钟便缴出了子弹。
完事后,沈鸿基故伎重演,给了一只套鞋,但为时己晚。滥塘已经看见放在工具篓子里的另一只套鞋,所以他找了好些借口都不管用,滥塘只用一句话回绝了;明天我去西边那片茶区上班了,即使是只破鞋,你也给我带走。
两个人的争吵声越来越大,在这么片空旷的地方,声音会传的传远。
听到滥塘争吵口气里明显带有威胁的成份,沈鸿基火气也上头了,拿出套鞋,扔向旁边的塘河。套鞋在半空中划出一条弧圆的抛物线,扑嗵一声,掉进了河里。然后回茶场,继续给茶树剪枝的同时,暗中观察滥塘的行踪。只见她走到李管教跟前指指点点,嘀咕了几句,心里正想着她除非脑子进水有病,否则的话,决不会拿这件事去李管教那儿告状的。
当他看见李管教带着组长及三个犯人,朝自己走了过来,心里连念了两遍;触霉头的,操到这种滥货真是触霉头的。
李管教一脸狞笑:有人报告,你把别人的劳动工具扔到塘河里去了。
沈鸿基也只得点头承认:是的。
怎么扔进去的,就怎么把它捞出来。李管教坐在河滩上,监督着他把身上衣服脱的只剩条短裤,抖抖簌簌地走进水面上飘浮着薄冰的塘河。塘河水深处正好没到胸口,河水冰凉刺骨,他弯腰俯身,上半身紧贴河面,手脚并用,围着落水点,踩摸开去。在冰凉河水里整整浸泡了近一个小时,总算把那只套鞋给捞了上来;你以后也要记住,刚操完女人,那东西经不起冷水浸泡的,也尽量不要喝冷水。我就是那次在冰水浸泡后派不上用场了,除非碰上床上功夫特别好的,特别欢喜的女人,偶尔也会硬上几分钟。妈的,那地方惨无人道啊。
沈鸿基讲这话时一脸悲愤,声音带有哭腔。

隔天,常客是去找师傅沈鸿基借汽枪了。
青果巷22号是幢青砖黛瓦的老房子。两扇总是关闭着的大门,给人阴沉,神秘的感觉,熟人都知道从旁边弄堂里有扇侧门。更熟的人还知道门上挂着的牛奶箱是个摆设,牛奶箱后面的门缝里,藏着把备用钥匙。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不超过五个,关门徒弟常客是其中之一
常客从门缝里抠出铜钥匙,打开门后,又把钥匙插回原处。
从侧门进去,正对的是铺着青石板的后明堂,石板缝里长着各色各样的小草。左边是个半米高,一扇门大小的花坛,上面也是荒草丛生,堆放着破裂的或是有豁口的紫砂花盆。右边是井台,一口八角形的石头井圈,看的出来是从整块的石头里凿出来的,壁上有几道不深不浅的绳痕,井圈的每一面都凿刻着字,他曾带着新华字典辨认每一个字,但他还是不知道那个字是句子的开头。
中间屋的六扇花格门,右侧的两扇半敞开着,中间的八仙桌上放着热水瓶,几只放了茶叶的陶瓷杯。讲话声音是从右边房间里传出,不用猜,常客就知道又有人在里面赌钱,因为那个房间专门用来打牌赌钱的。
沈鸿基从来不坐到台上去打牌的,他坐在台上就没人来打牌了。如果有朋友带了外人或葱头来赌钱,他倒是安排大徒弟国国坐上去赌一会,不过也是见好就收,而不会让别人输的血淋淋,以后不敢上门来赌了。他有句名言;嗨到门不如常到门,意思不要想着一场就嬴的别人叫痛,要学会场场赢,还要赢的让输家愿赌服输。
左边是卧室。常客直接推门进去,见他和两个女人挤坐在表皮磨损,露出衬布的人革沙发里。他一眼看出那两个女人不是好货色,都是到这里来混红钱的。赌钱的人忌讳身旁身后有女人坐着站着,她们只好坐到卧室里来了。
有个胸脯特别大,烫着满头卷发的女人,见他常客就问:那边战况如何?谁赢了钱。
不知道,我没进去看。常客心不在焉地和了一句,眼睛骨碌碌地在搜寻他的目标,最终在三门大厨顶上看见了两支汽枪的枪柄。
我来跟你借汽枪的,过两天想和朋友去乡下打麻雀。常客见师傅点头了,便把凳子搬到大橱旁边,脚踩上去后把两支汽枪拿了下来,端着汽枪神抖抖瞄东瞄西,嘴里发出呯呯的声音。
沈鸿基从床边上的夜壶箱抽屉里,拿出两盒铅弹.都是重磅铅弹,打狗打鸟可以,打人要出事的。”
师傅我懂,不会拿去闯祸的。”常客说。
沈鸿基见他抬腿刚走,便说等会走,他们牌局快要完了,混点红钱再走。
话音刚落,赢钱的人手里捏着沓钞票,喜洋洋的推门进来发红钱了,女人每人拾元,常客虽然只拿到五元,心里已是乐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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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客左右肩膀上各扛了把汽枪,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西瀛街,在迎桂馒头店门口,迎面碰上正嘴里送肉馒头的李爱国,看见常客威风凛凛的样子,也是羡慕的不得了,上前用左手抓住枪柄,右手把只咬了一口的肉馒头,塞到他的嘴里;也弄把枪给我扛杠,扎扎台型。
他俩各扛了把汽枪,一前一后,那种幼稚又神抖抖的样子,令人联想起当年的小学生,头上戴着红墨水画着五角星的八角帽,肩膀上扛了把纸糊的带缨须的红缨枪,神气活现地游行队伍里,跟着大人们振臂高呼誓死捍卫之类的口号。
西瀛街上摇了一个来回后拐进史家弄,就看见厕所顶上的大毛,在向其他人传播喜讯:汽枪,汽枪,常客带了两把汽枪来啦。
汽枪借到手了,接下来就要制定伏击计划,因为伏击对象是平头的老子,就连平时不论有事没事,也会象只织衣娘叽叽喳喳讲个不歇,还特別欢喜抢话头的大毛,也闭上了那张夜壶嘴。
伏击计划是平头一个人制定的,没有人出谋划策提建议,常客也只是在最后补充了一句,讲枪口不能对准脑袋,重磅铅弹钻进脑袋里是要出人性命的。距离也不能太近,十米左右是最佳射程。
陆建强插了一句;你是不是下定决心要你老子尝尝铅弹的味道,我看没必要,老子毕竟是老子,生了你,还把你养大成人。
平头突然提高嗓音,显得很不耐烦的叫了句;你可以不参加,我又没有强迫谁去,但请你不要在这里动摇军心。
我参加,但我可以不扣扳机吗。陆建强见他是真的发火了,也就不想论理了,嬉皮笑脸的说道。
从平头的讲话声音与神态,常客能察觉出他內心没有最初的愤怒那么坚决,正处于矛盾的漩涡,而任何人的劝告化解不了矛盾,反而会激化矛盾,走向极端;那我们就先定下来,礼拜六晩上七点半在弋桥上集合,我的任务是把汽枪带过来,平头先去踩点,寻找最佳射击位置,如果礼拜六平头老子没去广悦面馆,情况有变再另行通知。他替平头作了个总结性发言。
这时,东子又带着个女人爬上房顶,一把夺过大毛正拿在手里玩的汽枪,熟练的耍弄几下;你们又要玩什么鬼把戏,给我些铅弹。
乡下去打鸟。常客从盒子里抖出十几粒铅弹;只能给你这些,剩下的我们要派用场。
这铅弹又不是什么稀缺货,要凭票购买。东子抬起手,看了眼戴在手腕上的手表,回头跟身后的女人说;出来带钱了没有,现在赶去百货公司还来得及,记住,只有两楼文具柜有卖铅弹,买两盒五十粒装的铅弹,六毛五一盒,买不到就不要来了,直接回家,我们要去练练瞄功了。
女的应了一声,转身一个人爬下了房顶,看她爬上爬下,轻松自如的样子,常客心想这女人以前肯定上来过好几次了;这女人面盘子长的不错,又听话,你对她讲话口气为什么要这么凶。
肯出来陪我们玩的还有什么好女人吗,女人天生就是贱货,对她们好了,她会蹬鼻子上脸,凶过她们的头,反过来就服贴你了,叫脱裤子她不敢先解衣裳上的纽扣。东子话头一转;你的那个叫什么青青的女人呐,最近怎么不带出来玩啦。
大毛抢着替常客回答;你当他是什么好人,开鞭生啊,他骨子里就是个叉妹生。我猜他现在又看中了别的女人,把青青甩了,信不信你们等着看好了。
什么开鞭生啊叉妹生,不要分的这么清楚,象你这种叉不到小姊妺的叫没出息。东子说的这几句话,听上去倒象是在为自己。
陆建强一旁嚷了起来;我反对,我就是不欢喜小姊妺。
不跟你们争了,我先试试汽枪准星怎么样。东子端起汽枪,瞄准2号院门口的路灯,扣动扳机,只听见当的一声,铅弾打中了铁皮灯罩。重新上弹,瞄准,扣动扳机,这次打中了灯泡,随着几响玻璃碎裂的声音,灯也灭了。他把剩下的铅弹打光了,那女的也回来了。
多买了一盒。小姊妺把三盒铅弹给了东子。
跟我说的没错吧。东子搂着女的腰说;跟你们介绍一下我的这个小姊妺,住在罗汉路上,要去文化宫溜冰场寻小姊妺玩,找到她就可以了,要想认识三个小姊妺,她决不会给你介绍两个半。现在呐出发去练瞄功,路灯,就是我们现在的靶子。
这天夜里,他们把连通着西瀛街的几条弄堂里的路灯,来了个歼灭战,行人走进暗漆抹黑的弄堂,只当是停电了。
转回到西瀛街,又噼噼啪啪地打灭了半条街的路灯。一路打枪到弋桥上,三盒铅弹正好打光;明天继续开练,现在请你们每人一碗粉丝汤。东子说。
卖粉丝汤的摊头摆放在弋桥旁边的路灯下,一块门板搁在两张高脚长凳上,就算摊了,旁边一只煤球炉,两只洋锅子,一只水桶,是全部家当。摊头前面放了只自行车打气筒,打一次收两分。粉丝汤是一毛五分钱一碗。东子数了下人头,朝摊老板中气十足地吆喝一声;总共八碗,速度要快。
常客出于好奇;你刚才没钞票买沿弹,现在怎么有钱请客吃粉丝汤。
东子说;我跟别人不一样,我是对朋友大气,对女人小气,小气到老想着花她们的钱。
平头看见已经有三个人趴在摊上吃粉丝汤,就让东子几个人找空位置坐下,讲这话时扫了一眼正在吃粉丝汤的二男一女三个人,本想看看他们碗里还有多少粉丝,其中一个男的大概是听见他的声音,抬头看了他一眼,就象看见了鬼似的打了个寒噤,赶紧低下头,那样子恨不得把头埋进碗里。
两人四目对视的那么一瞬间,平头认出了那个人,就是在拘留所号房里打他两个耳光的大头;哈哈,冤家路窄啊。走到大头背后,果断出手,双手抱住他的后脑壳,使出全身力气,猛地往下一摁,将他的面孔摁进滚烫的粉丝汤碗里。由于用力过猛,汤碗碎成好瓣,锋利瓷片在他面孔划出了几道深浅不一的口子。待平头拉着他的衣领,让他抬起头来,那张面孔被血染成了张关公脸。
李爱国拿起旁边女人的粉丝汤碗,照着他的面孔拍了下去,又引起一阵嗷嗷乱叫。
女人早己吓的面孔脱色了,刚站起身,就被东子搭住了肩膀,笑嘻嘻地问;你是他的什么人。
阿姐。女的抖簌簌地说。
嫡亲阿姐吗。东子装出很关心的样子。
女的看见平头又拿起另一只粉丝汤碗,将粉丝汤倒进大头的衬衫后衣领里,牙齿也打起颤来了;不是,不是,是表阿姐。
我也来表演一回英雄救美,你们让他好好享受折磨的乐趣,我带表阿姐去和平电影院看内参片了,我也没钱请客粉丝汤了。东子搭在她肩膀上的手顺势滑下,搂住了她的腰,往前走了几步后又回头,一脸坏笑的关照了大毛一句;麻烦你替我照顾好小姊妺。
陆建强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然后对他搂着女人腰的背影,很鄙视地骂了句;这狗日的标准是个叉妹生。
李爱国住在西瀛街3号的院子里,窗户斜对着弋桥,他知道现在护城河里的水深也就一米多点,淹不死人,便提议把大头从桥上扔下去。他的建议,得到了一片叫好声。
粉丝汤摊老板过来替他说情;这样教训他一顿也够了,再这么弄下去,要出大事的。
大毛问;你是他什么人,娘舅吗。
粉丝汤摊老板说;我跟他是邻居,就住在前面弄堂里。你们放他走,今天粉丝汤我请客。
秤砣把粉丝汤摊老板推到一旁;你知道他贼骨头吗,知道他偷东西刚从拘留所里放出来吗,放了他,你来替他还偷走我们的钞票吗。你带句话给他娘老子,就说大人没本事管教,交给众人管。
没等他话说完,平头几个人已经抬头抬脚,把大头扔进护城河里了。

礼拜六晚上八点钟,七个人陆陆续续在弋桥上集合了。陆建强最后一个到场时,大毛正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地吹嘘那天晚上带了东子的小姊妺在厕所顶上大战三百回合,一直战斗到天亮的光荣事迹。
陆建强却用鄙夷的口气,说你也就这点出息,操了表阿哥扔给你的破鞋,还有面孔讲出来的。
他的话无疑是当头给大毛浇了盆冷水,大毛的手指差一点戳到了他的鼻尖;老子看你这辈子穿的全是新鞋子。
陆建强当仁不让;老子情愿光脚,也不会穿别人扔掉的破鞋。
大毛自知理亏,跟他争的越厉害,自己会越没面子,有悥识的把话头转到常客身上;这里就我们两个已经成为男人了,我现在明显觉得跟童卵子们没有共同话语,没办法沟通,以后还是找你多交流。我问你,你要跟我讲实话,你困过的女人是不是都是新鞋子。
去去去,你不要拉我进坑,我凭嗲要跟你讲真话,我跟娘老子都没真话讲。常客从话里听出他的坏心思,伸手把他推到一旁。
玩笑到此结束,进入正题。平头终于开口;今天是张长征同志49岁的生日,此时,他和几个徒弟在广悦面馆吃酒,我打算送他几颗铅弹做生日礼物。下午我和许成己经来察看地形了,桥下面的玻璃店旁边堆放着几个摆放玻璃的货架,我们就躲在货架后面,它离马路大约有六,七米距离,这个距离是最佳射程。打完了撤进东下塘,那里的弄堂四通八达。徐戆大的任务躲在面馆对过的大树后面站岗放哨,看见他们起身,就来及时通知我们。?
许成接上话头;我的意思是就不让平头扣扳机,让他一旁观战,总共打三枪,三发能两中也就可以了。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能瞄准头扣扳机。谁有机会上阵打枪,谁打第-枪,我们石头剪刀布来决定。
比划结果是:陆建强打最后一枪,常客打第二枪,大毛如愿以偿打第一枪。
愿赌服输。陆建强叹了口气,咕噜一句。
徐戆大蹲广悦面馆对面的梧桐树下,隔着玻璃门,看见张长征和几个男,女徒弟们喝到兴头上,开始手舞足蹈了。
这边的人,也巳进入战斗状态。常客,大毛把货架当掩体,汽枪枪管搁上货架,就等张长征的身影出现在准星里。
张长征跟徒弟们祝福声里喝下最后一滴生日酒,有说有笑地站起身,在面馆门口跟徒弟们一一告别,只留下个女徒弟送他回家。
徐蹲在大及时跑过来报讯;他们走过来了。
张长征在女徒弟的搀扶下终于出现了,当他经过路口,常客,大毛稍作迟疑后几乎同时扣动扳机,随着啪,啪两声沉闷的枪响。惨厉的叫声从张长征的嘴里传了出来。
大毛快速地给汽枪上了子弹,转交给等在后面的陆建强。
陆建强心里早有了自己的主意,端起汽枪,瞄准照着张长征的那盏路灯,扣下扳机。灯泡碎裂的同时,黑暗笼罩住了张长征和他的女徒弟!
报告平头,我们顺利完成任务。常客抱上汽枪,神情严肃地朝他敬了个礼,随即又憋不住地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几个人一路嘻嘻哈哈地带着莫名的兴奋,窜进条暗弄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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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界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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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2ex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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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号是全市中,小学统一开学的日子。这天上午,西瀛街上的六个少年,躺在公共厠所顶上翻看着陆建强新买的小人书。
中午,大毛和徐戆大趁着吃饭的机会,从厠所隔壁的制药厂仓库里门偷出了张吃饭用的台子,两张长条竹椅,两张方板凳,旧竹床和席条。李爱国去厠所对面市糖烟酒公司食堂里找来了根麻绳,站在房顶上的负责拉,地上的人负责托,把这偷来的家具,搬到了厕所顶上。
许成拿军棋棋盘往台上一铺;我们要跟家里作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不同意退学,就把这里当第二个家。
陆建强说;我家里大人都同意我退学了,白天用不着贼头鬼脑地东躲西藏了。。
厠所顶上那只用来放家伙的被皮箱,为了防止雨淋受潮,大毛还特意用油毛毡盖了起来,秤砣坐在上面,忽发奇想;大毛,我给你十根香烟,让我看看你跟东子女人怎样打肉摶战的,不要小气,让我一旁学习学习新婚知识。
大毛想了下说;我介绍桩更合算的事情给你做做,我负责把她约到这里来,让她亲自传授肉博的诀窍,代价呐是你给我一包大前门香烟。
黑市上的大前门香烟是5毛5一包。秤砣听了有点心动,如果当了陆建强这些人的面说成交,不挨骂也要被人当笑话,但又不想一口回绝这个机会;算了吧,香烟给你了,结果是老子屁也没混到,我才不上你的鬼当。
那女人就吃透开鞭生,还欢喜掐嫩头,一听你还是童卵子,她开心的要昏过去了。大毛指着趴在墙沿上钉牌子的徐戆大说;不信你问戆大,我骗人了没有。
徐戆大一听以为他要泄露两人讲好要对任何人保密的隐私,心一急,手一松,砖头,牌子掉在了地上;我知道什么鬼事情,反正你这狥日的是不肯做吃亏的事。说完朝他瞪了瞪眼后又爬下去捡牌子了。
那块铁皮牌子原先钉在大毛住的史家弄3号院大门上,牌子上面写了向阳院三个字,下面还有排小字;代代红小学课外活动基地。徐戆大把它撬下来后钉在了男厠所门框上面的墙上。
代代红小学离厠所也就二十来米的距离。西瀛街上的这几个少年,小学都是在那念的
3号院前身是扬州史姓盐商自己花钱买地,找人盖的。解放初期的三反五反运动中,史姓盐商被当成大老虎给打了,这幢院子被政府没收后用来安置退伍军人家属。大毛老子在这几个少年面前,就欢喜吹嘘说自已参加了几大战役,包恬渡江战役。转业到地方上来,是因为老婆讨厌随军生活了。后来被大毛揭了老底,说老子在部队里生活腐化,找卫生员轧姘头,和我娘闹离婚,要去跟卫生员结婚,是被部队强制转业到地方,如今市里的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挂了个副职。
徐戆大是大毛带进这个圈子里的。陆建强,平头原先不欢喜跟他玩,说他看上去戆头戆脑的样子,骨子里比刁德一还要刁,精明透顶,脸皮还特别厚,出门从不带根香烟,还要带两根伸手牌香烟回家抽。他家原先住在制药厂宿舍一楼,后来一楼要改为贮藏室,就搬到二楼靠西的房间里住了。去他家玩,只见过她娘,谁要问他老子的事,总是笑笑说出差了。大毛私下里跟秤砣讲他老子前些年抢劫中山门银行被枪毙了,但秤砣不信,理由是生的儿子这么戆头戆脑,做老子的不可能有这种胆量的。
徐戆大欢喜动心计,只须讲一件事。有天,他无意中发现自己睡觉的房间后窗,斜对着制药厂女浴室汽窗,通过那排汽窗,可以偷看到浴室里的场景,只是看不太清楚。为此,他去文具商店,花五毛钱买了个玩具望远镜,通过望远镜,可以清晰地看见精赤着身体的女人面孔。后来他看厌了,才把这秘密告诉了大毛,不过提出了个条件;以后要带着我一块玩,你有香烟抽,也要给我抽几口。
大毛觉得这两个条件太简单了,就满口答应下来了。接下来的几天里,每天下午趴在后窗台上,象侦察兵一样双手端正望远镜,流着馋涎,偷看那些赤条条的身体,白花花的大腿。最兴奋的一次是看见徐戆大娘脱光了衣裳的样子,大毛看了几分钟后才告诉他,说快来看你娘的奶子,比迎桂馒头店的肉馒头还要大,巨大。
徐戆大嘴上说不许看,一把抢过望远镜后自己流着馋涎,偷看着娘把裤子衣裳一件件的穿到了身上。
大毛随即把这事告诉了朋友,说如果肯带他一起玩,给他香烟抽,他就让我们去他家偷看女浴室。
举手表态,除了陆建强反对,其他人都举手同意了。
徐戆大得知大家答应带着他一起玩,当晚就把望远镜藏了起来,然后骗大毛说望远镜被娘没收了。他们商量后凑钱去买一台望远镜,只偷看了两天。池夜里偷偷的拿砖头去砸碎了汽窗玻璃,用这种手段提醒厂保卫科给汽窗装上毛玻璃或是帘子。
他害怕偷看女浴室的事,一旦传出或被人发觉,最倒霉的肯定是自己,是会当作流氓头子给抓起来的。
史家弄对面的弄堂通着护城河,弄堂旁边是中国人民银行办公楼,营业大厅与食堂。这地方不是随便进出的,首先要经过营业厅大门两侧站岗的军人审视,他们都有双鹰隼一样的眼睛,盯着多看两眼,让人心里发怵。有回,大毛一路跳跳蹦蹦地经过营业厅门口,正好有人拎了包钱从里面出来,两人一撞,这人手一松,包掉在地上了,秤砣弯下腰是想帮他把包拾起来,这人却以为他要抢包,转身朝营业厅里晠叫;有人抢钱了。话音未落,立马从里面冲出两个腰上系了根武装带,上面挂着手枪壳的训练有素的军人,不由分说,上来就给大毛一个扫荡腿,等他反应过来,另一个军人已将他的双手扭到了背后。
大毛头一次进派出所,就是为了这事,在值班室壁角落站了半天。
银行对面的一长排两层楼房,是制药厂、药店、居委会和社办小工厂。杨柳巷口的人民旅馆,是三教九流跑码头的落脚点,斜对面一排青砖楼房,解放前是档次偏低,涂脂抹粉的妓女接客住宿的地方,她们客人主要来自百步开外的轮船码头。南来北往的生意人,讲究这么个规矩,初到一个陌生地方,先拜码头,然后玩个女人,这个叫做做塞头,洗洗霉头。这些乘轮船来去的人,是玩不起西瀛街东头友来宾馆里的妓女,而在友来宾馆里接客的妓女,自然也看不上跑码头的,她们的眼睛只会盯着西装革履,油包头光亮照人,讲话懂得分寸,出手阔绰的经理,大老板。
秤砣就住在那栋青砖楼房里,这栋楼在解放后改造成了航运公司职工住房。楼房旁边是老虎灶,茶馆在二楼。茶馆用的还是老门匾,只是被烟火汽常年累月熏的看不清什么字,据酒鬼毛大讲那门匾上写的是杏花春三个字。解放那年,老板亲手将门匾塞进炉膛,结果这门匾非但没火着起来,还将炉火给压灭了,老板心想这门匾是福星,就将它藏进了柴禾堆里。
老板前些年在茶馆店门口用皮弓弹麻雀,被经过的3路公交车给轧死了。儿子顶替接班后的头桩事情,是把门匾挂回原位。
酒鬼毛大曾给大毛他们讲过一件事,说当年有个独脚大盗,在这栋楼房里抢了好几个妓女钱财,还把她们关在楼顶上的房间,玩弄了三天三夜,临走前还不肯罢休,把两个妄想跳楼逃跑的妓女,吊死在过道里。后来,这个独脚大盗被警察抓住后,都没经法院审判,直接绑到杨柳巷里的小教场上去打靶了。小教场在旧社会是专门用来枪毙犯人的刑场,我亲眼所见,在那里枪毙的犯人不少于这个数。”酒鬼毛大故弄玄虚地伸出两只手,转了几下。
秤砣现在晚上回家,走在狭窄的楼梯与暗哄哄的过道里,只要一想起酒鬼毛大讲的吊死女鬼,头皮发麻,浑身汗毛不由自主的竖了起来。有次晚上回家,爬上楼梯,走进过道,听见不知从那扇门里传出女人娇滴滴的喘吟声,顿时吓得他魂不附体,两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后直接晕了过去。后来是有个学医的邻居,替他掐人中,额骨头上敷冷毛巾,折腾了半夜才缓过气来。
史家弄往东第三家也是个大院子。陆建强住在临街的木楼里,隔壁是市糖烟酒公司和食堂。他曾以为糖烟酒公司大楼里,肯定堆放着一箱箱的香烟,酒。有天,他拆掉窗户上的防盗铁条,趁着老子出差的机会,叫上许成,大毛几个人到家里来下棋。到了下半夜,通过窗口爬到了门卫室房顶,再从事先架好的竹梯上爬了下去,撬开六,七扇门,打着手电简在里面翻找了半夜,连根烟丝,空酒瓶都没看见,糖果倒是堆了满满一房间,还都是上海生产的大白兔奶糖。贼不走空趟,他们每人抱了两箱回家。
陆建强说;我家里肯定不能放。
秤砣一听,似乎怕有人跟他争抢,赶紧接上说全给我,全给我,我两个妹妹最欢喜吃大白兔奶糖。
糖烟酒公司往东数过去五户人家,还是个院子,院子里只住了三户人家,许成家的房门正对了院门。他家院门又正对着人民银行宿舍大院,银行宿舍大院与一墙之隔的新民旅馆,本来是同一栋楼房,解放前统称友来宾馆。解放后在楼房里面砌了一堵墙,一分为二,一半改造成了旅馆,起名叫新民旅馆,另一半最早是给派来保护银行与地下金库的部队指战员们住的,传说宿舍楼下面有个地道,一直通到银行大厅,也连接着金库,当时驻扎了一个加强排的解放军,楼顶上架了两挺重机枪。部队撤走后就分配给银行职员住了。
这栋楼房是清一色的磨光石子地,淡淡的鹅黄色,格调不凡。 院子中央有个很大的椭圆形的花坛,一米多高,中间竖了块太湖石,形状奇崛,通灵剔透。如今花坛没有专人打理,一片枯竭。住在这楼房里的人,家家都用上了自来水,抽水马桶,煤气炉,光这些名词,让外人羡叹之余,还滋生出一种神秘感。宿舍院门装了根弹簧,所以院门总是关闭着的,阴沉沉的象块棺材板。门上还用黑漆写了两行字;非银行职工,请勿入内。
解放前的友来宾馆,前来入住的非富而贵,能住进这宾馆的女人,也是都有来头与背景的,比如恒泰戏院里当红戏子,百乐门舞厅的头牌舞女。
西瀛街上的人物掌故,大多是从酒鬼毛大嘴里流出一来的,常客背地里称他为西瀛街上的活字典。
银行宿舍大院住东走上十来步,是到了平头家。他家大门在西瀛街上最为醒目,不仅大门、窗户窗框、四周墙面都用油漆刷成了大红色。门上的对联又是金黄色的:毛主席恩深似海,共产党德重如山,远看上去真是祖国河山一片红,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有机会让许成,平头几个对宿舍大院充满好奇心的人,进去看个究竟,见识了住在里面的人的品性。
这天下午,许成从家里搬出几张板凳,刚放到马路对面的宿舍大院墙脚下,秤砣,平头几个人从马路两头晃了过来。如今,家里大人都没拗过他们退学的决心,只好同意。所以再也用不着爬到厕所顶上去抽烟发大兴了,每天下午,有钞票泡浴室,没钞票就聚到许成家门对面的人行道上,发发大兴,对着路过的女人,吹吹口哨,乱喊一通小芳小莉小王小张的名字,蒙对了上去搭几句,约不上,嘻哈一笑。唯一的盼头,是明年能够有混个招工名额,进厂上班。
大毛正对刚走过去的女人评头论足时,突然听见从头顶上面的窗户里,传出女人慌张的叫声:抓贼啊!抓贼骨头啊!喊叫声仿佛给这几个百无聊赖的人打了针强心针。许成反应迅捷,噌的站了起来,窜到马路中央,抬头望见上有两个惊慌失措的女人在窗口双手乱舞,意示家里有贼。他顺手拎起张板凳,说走啊,我们去抓贼骨头玩玩。说着带头冲进大院走廊,围着花坛转了一圈,没有发现贼骨头的藏身处。朝南、朝北、朝东的三个楼道口, 也没看见有人进出。几个人退回走廊,正在商量抓贼计划。见有两个人肩扛鼓囊囊的蛇皮袋,鬼头鬼脑地从朝南的楼道口钻了出来。这两人一高一矮,一个长得獐头鼠目,身上穿了件皱巴巴的花格子衬衫。一个仪表堂堂, 穿了件蓝涤卡中山装,表袋里插了两支钢笔,亮晶晶的不锈钢笔帽在蓝颜色的衬托下,尤为醒目,看上去有点当干部的派头。两人站在一起,象是一对说相声的演员。
许成手举板凳冲了上去,命令他们举手投降。
中山装瞄了眼许成手里的板凳,根本没把他回事,一手抓住蛇皮袋,一手从裤袋里掏出电工刀,唬着脸说滚一边去,不要妨碍大人们做事。
花格子随手也从裤袋里把出木柄旋凿,威胁道:我九岁练拳击,十二岁学八卦太极,散打擒拿样样精通,当心我把你骷髅头拧下来当球踢。说完他左捋右撩,屈腿走起了八卦步
大毛,陆建强在过道里寻家伙,只找到了根竹丫杈。秤砣眼尖,看见花坛上有种着仙人球的花盆,他跟常客双手举起花盆,骂了句:回去吓唬你老亲娘吧。随着声音,花盆狠狠砸向贼骨头的后背。
常客砸出去的花盆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碗口那么大的仙人球, 却钉在花格子的后背上。仙人球上面的上百根针刺,一下子扎进皮肉,剧痛难忍的他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中山装意识到小看了眼前这几个少年,开始见风使舵,立马换了种口气:全是我错,我有眼无珠,蝗虫吃过界。到小兄弟们的地盘上蹬窑。俗话说不打不成交,山不转水转,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们两个刚从山上下来,今天放我一马,也是给自已多留条路。他咬咬牙,好象是在忍痛割爱,从手腕上勒下亮灿灿手表;这只上海牌手表还值几个钱,就当我送给你的见面礼。我看你们也不会象牙筷上寻翘刺,故意来找我麻烦的,望各位小兄弟高抬贵手放我走。估计警察也快到了,坐牢的日子不好过呀。
陆建强抢先拿过手表,往手上一戴;你这张嘴比摆地摊,卖狗皮膏药的人还要能讲,走吧走吧,赶紧跑路。
中山装拔下盯在花衬衫背上的仙人球,拉上他窜出了院子。
这只手表拿到南大街上的旧货店里寄卖,起码能卖个七,八十元,我们发财了。陆建强晃动着手腕上的手表说道。
喊捉贼的女人带着中学生模样的女儿,走出楼道,谢都不说一声,先板着脸问:“那两个贼骨头,你们放了。
秤砣满以为能听到两句表扬:你花钱请我们抓贼偷的。
抓贼是每个公民应有的义务,人人有责!女人咄咄逼人地说。
许成听了这话,心里也不惬意; 那你为什么躲在房间里喊捉贼,自己不去抓呐,我们能帮你把贼骨头东西拿下来已经够好的了,你不谢算了,反过来还要怪我们放走贼骨头,早知道你是这样的神经病,我应该叫贼骨头到你家去多偷几回。
陆建强没耐心听这个自私女人瞎说瞎话;让她一个人去捣茅坑吧,我们去下四国大战。
这女人瞄了两眼鼓囊囊的蛇皮袋,又盯上陆建强手腕上的手表:你这手表那里来的?”
他哼起了幼儿园里就学会的儿歌:关你屁事,我天上漏,地下拾,拾着换糖吃。”
这女人义正词严的说:我认识这只上海牌手表,是我家里人的,我有发票,你要是不还给我,我可以怀疑你们和贼骨头一伙的,我现在打电话叫警察把你全抓到派出所里去。”
他妈的派出所是你们家开的啊,走吧走吧,再跟这张寡妇脸讲话,我憋不住要吐了。”常客听的也来火了,后悔刚才做的事了。
他们重新坐回到板凳上,商量着如何把手表去换钱。警察来了,五个警察和联防队员站成了个圆圈,将他们围在了中间;你们谁戴手表了。
陆建强心想那个痴婆子还真的报案了;我。他脱下手表,交给警察。
警察却是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跟我们去派出所讲明情况。
警察前脚走,那女的从门洞里走出来,手里拿了张买手表的发票,颐指气使地対着说;劝你们不要跟我嘴凶,看到了吧,这就是嘴凶的下场。
大毛怒不可遏地走到她的面前,阴险地笑着说;阿姨你出门,让女儿一个人待在家里能放心吗,万一那个毫无人性的贼骨头杀个回马枪,把你女儿先奸后杀,那就不止一只手表的代价,我是出于好心提醒你,其实是不关我的屁事。
这女人听的面孔都脱色了,转身又钻进门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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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头出现了,他还带着两个新朋友到西瀛街上来找人玩的。
自从那天夜里枪击他老子后的这段时间里,他就象水汽一样蒸发了,大家每回聚在
一块,都会猜测他去那里了。常客是往坏里猜,他说平头老子可能通过某个途径知道枪击他的主谋是谁了,平头在派出所里一个人把这件事扛了下来,如今关押在看守所里。
大家嘴上讲不可能,心里想想也蛮有这种可能,毕竟常客的分析也蛮符合科学逻辑

平头的出现,积压在心里的疑团自然消散了;我住到三堡街上的爷爷家里,不回来是
实在不想看见老子那副嘴脸。他随后把带来的两个朋友,介绍给大家认识;一个叫吴森林,另一个因为长了对朝天鼻孔,就给他取了个外号,猩猩; 都是我在拘留所里结交的朋友,开鞕生,住在小河沿,浮桥头。
许成回家拿了两张板凳,走到院门口,看见有个戴了副透明边框眼镜,斜背书包的人
,笑吟吟地站在院门口。尽管背着光,还是一眼认出这个人是住在对面银行宿舍大院里的,只知道他姓汪,不知道后面的名字,大家背后就叫他汪汪。以前每逢礼拜六,礼拜天的晚上,银行食堂大铁门前总是挤满了想混进去看美国的日本的或是香港的电影电视连续剧。汪汪有时也会去看电视,碰见住在对门的许成几个人,会主动召呼他们跟在自己身后。然后跟门卫讲一声,说我们是一起来的。门卫就会乖乖的开门放他们进去看电视。后来听门卫讲,他老子是银行里的领导。
汪汪跟他们的交往仅限于此,平日里在路上碰面,话也不讲,至多点头一笑,常客说他娘老子肯定特意关照过他,不许跟街上这些坏小佬有任何交往。所以,许成见他出现在自家院门口,多少有点意外;下学期要参加高考了,家里人让我住到石子街爷爷家里去了。汪汪解开书包,从里面一下子拿出六包红壳子牡丹牌香烟; 那天跟你们吵架的是我娘,我妹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我讲了,我老子也怪她了,说人家小孩帮你捉贼,你反过来叫在公安局里上班的弟弟来抓他们,也太过份了。
这香烟是你娘老子送给我们抽的吧。许成拿着香烟的手都在发抖,这香烟也就逢年过节能在瑞和泰,副食品大楼柜台里才能见到,平时只有东大街上的侨汇商店有卖,人民币还不卖,偏要用侨汇卷才能买到,所以,牡丹牌香烟在社会上还有个名称;高干烟,意思是高级干部才能抽到的香烟。老百姓只能逢年过节时凭烟券买上一包尝尝。
是我自作主张拿出来的,代我娘道个歉。汪汪用手指指自已的脑门;我娘是个作家,出版过二本短篇小说集,这几年写的作品,发表不了都被退稿,性情脾气就变了,医生说她得了忧郁症。
许成说;那事就过去了,香烟收下,道歉也收下,以后你要是考上大学,当官发财了,只要不把我们当路边草就好了。
汪汪走了,他说要回爷爷家去复习功课了。
许成回想那天去院子里捉贼骨头的;五个人,一人一包,多出的一包给平头,平摊
平头拿到香烟先拆封,每人发了一根,说也当一回高干。
陆建强问;小河沿有什么好玩的吗。
平头说;下棋,在猩猩家里下四国大战,
陆建强嚷了起来;你太不厚道了,四国大战也不叫上我。
猩猩补充了一句;我家旁边的庙沿河,不是改造成防空洞了吧,下完棋我们就钻进防空洞里看肉博战,还要当场表演,不肯表演就吓唬他们,就抓送他们去联防值班室,他们一听到这个就怕了,就肯当场表演了。
去,现在就去,欢喜下棋的去下棋,我要去看表演。秤砣听到当场表演,两眼发光
除了打架,斗蛐蛐,看小人书,下军棋是陆建强的新增的大爱好,他怕自己占不到位置,便定了个规矩,说;手上有牡丹牌香烟才有资格参战;赌香烟,谁输一局,就就赢的人和裁判发根香烟。
从西瀛街晃到浮桥头,也就十来分钟的吋间。
浮桥还在,桥下的河却在好些年前填成了有三,五公里长,两米高,三米宽的地下防空洞,桥旁边宣传牌上,曾经贴了张伟人夹着油纸伞去安源的照片,下面四个苍劲有力的字;人民防空,如今只剩下民空两个字。
这条庙沿河旁有条大庙弄,传说是因为弄堂里有座庙,民间便把它叫为庙沿河。庙对面有间青砖黛瓦的老房子,同学周波家就住在里面。这座庙后来改造成了中山纪念堂,守护纪念堂的人就住在对面这间老房子里。纪念堂里空空荡荡,到了文革,小将和联指把从资本家里抄来的四旧,杂物堆放在这里,纪念堂也就成了名副其实的仓库,一个无人看管,废弃的仓库。两扇大门也就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扇,另一扇不所去向。里面有间收拾稍许整洁的房间,房间里有旧沙发,少了根脚的靠背椅,八仙桌,如今成了周波和小姊妹的活动据点。庙里没有通电,据说防止火灾,白天里面也是黑乎乎的。当年,为了响应伟人《关于加强全国人民防空工作的报告》,全国各地成立防空领导小组,普遍开展群众性的挖防空洞运动。这条河道就被市人防办改造成防空洞,防空洞西头出口在江南地下商场,另一头穿过前后北岸,在迎春路上人防办公室旁边的一间空房子里。常客至今清晰记的念小学二年级时,礼拜三,六不要去学校上课,老师布置两项课外作业,一,是捡砖头瓦片,备战备荒。二是除四害,消灭苍蝇。这两项全市性的运动,这两天下午,公共厕所,垃圾箱,阴沟之类又脏又臭的地方,只看见一手挥霍苍蝇拍,一手拿着竹镊子,全神贯注拍苍蝇的小学生。苍蝇拍是自己做的,剪一张巴掌大小硬纸板,塑料板,用线绑在竹片上。竹镊子做起来就更简单了,找根竹筷,中间劈出条缝,就可以用它来夹死苍蝇了。每趟规定要上交五十只死苍蝇,老师当然不会去点数的,但会要求学生把死苍蝇装在火柴盒里,说装满正好是二十只死苍蝇。每当老师布置除四害作业的隔天上午,班里就会有学生因为拉肚子,腹泻和发烧而请病假去医院配药,挂药水。三年级以上学生的课外作业,是要捡一篮子砖头瓦片,泥土也行,带去学校后有组织地排队去把篮子里的砖头瓦片,倒在就近的庙沿河里。二,三个月下来,大街小巷,甚至连河滩上也找到片瓦,有家长便动起了坏脑筋,去修建站货料场上去偷用来补路造围墙的砖块,黄泥,让孩子带到学校,象上交作业一样交给老师。。

猩猩家隔壁就是市人武部,人武部大门两侧站着背枪站岗的哨兵,大毛见猩猩上前给哨兵敬了个军礼,他便领唱起少先队歌《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
猩猩家大门斜对着一个粗看上去以为象是垃圾箱,实际上是庙沿河地下防空洞的进入口,它高出地面有半米多,上面的水泥盖板被猩猩搬来当台面用了,盖板搁在方凳上,四周放上几张凳子,几个人围着水泥盖板下起了军棋。
常客在猩猩家里发现了几本没看过的小人书,便要求当裁判,边看棋边看小书,一心两用,出了好几次小鱼吃大鱼之类的差错,连长吃师长,工兵干掉司令,团长掘地雷,最终撤职让位给吴森林做。
夜幕降临,夜色中的一盏盏路灯,像条闪亮的光带,在黑暗里逶迤延伸。
猩猩又让常客上台做裁判,他和吴森林带了两只洋锅子去甘棠桥锅贴店,买回了五斤锅贴,八碗粉丝汤。
平头揭开锅盖,望着油灿灿的锅贴,口水流了出来;你没班上,那来的钞票买锅贴,不会是到别人袋里去夹皮夹子吧。
我手脚不灵活,那个技术学不会的。我只能做点戆事情,比如卖水果。猩猩用手背擦了下油腻发亮的嘴,两只手端起洋锅子,咕噜咕噜连喝了几大口粉丝汤;吃饱了活动活动,带你们去参观我的地下仓库,碰巧的话还能碰到几对轧姘头,打野战的骚卵,贱货。
听了这话,所有人都来精神了,有人想参观仓库,有人想看骚卵贱货打野战。
常客几个人跟着平头去猩猩家里洗手,跨过门槛,抬头看见墙上三角撑板上居然放了只骨灰盒,凑近一看,贴在骨灰盒照片上的那个人,跟猩猩象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长的是一模一样。
平头一旁解说;这是猩猩的弟弟,他俩是双胞胎,上个月才从少管所放出来,出来的第二天,被朋友约去北大街茶馆店里打牌,碰到以前的冤家,他顺手把一杯热茶倒在冤家的头上。这冤家也不是随便受人欺负的,拔出三角刀,一刀就把他给捅死了;那天中午,我们一块吃的中饭,下午他说去北大街茶馆店打牌,我们在他家里下棋,没过半个小时,有人跑来通风报信说被人捅死在茶馆店里了。这是老天爷存心要收他去当跑腿了。
常客随即想起小学同班同学,住在尚书码头的杨琪民,有天,去常清浴室汰浴,在门口碰见背着书包去上学的杨琪民,还打了个招呼。杨琪民经过青果巷菜场门口,碰见住在青果车行隔壁的阮军民,只是相互多看了几眼,两个人心里全觉得不惬意了,杨琪民仗着比他高出半头,又要比他大三岁,上去一脚。阮军民灵巧地躲开的同时,拔出刚花了四毛九分钱,在南大街上的群众小百货商店里买的锁刀,猛刺过去。杨琪民一看他手里有刀,拔腿就往青果巷菜场里面跑,因为南街派出所就在青果巷菜场后门口,跑到肉摊头前,不知地滑还是腿发软,啪嗒摔了一跤,等他从地上爬起来,阮军民手里的锁刀,不偏不倚的捅穿了他的心脏,直接导致他当场死亡。
常客清晰地记得那天下午的场景,当他汰好浴从浴室里出来,看见杨琪民老子拖了辆板车进弄堂,杨琪民朝天躺在板车上,面孔上盖了块白手绢,身上穿的蓝颜色涤卡学生装,胸口那滩暗红色血迹,比面孔还要大。
阮军民因为未成年,只判了十三年。
猩猩从家里拿了两支可上三节一号电池的电筒,带头钻进了防空洞,进了洞,就觉得有股阴气扑面而来,洞壁阴凉,地上也是滑腻腻的,陆建强不小心滑了个坐墩,手里的电筒滚出去好几米,幸运的是没摔坏,一朿颤悠悠的光射向深处的黑暗。
适应了就好。猩猩说。在防空洞里走了一刻钟,他手指着洞顶说;这上面就是甘棠桥,转弯,向右走十六步,就到了我的地下仓库。
果然,大家数到十六,一扇铁栅门竖在了眼前,铁门上绕了两圈比大姆指还要粗的铁链条,链条上挂了把铁锁。猩猩拿出钥匙边开边炫耀;没骗你们吧,我在铁门上做了记号,观察了一,二个月下来,发觉这铁门从来不开。我嫌每次撬锁太麻烦,索性换上我买的锁。
打开铁门,要进入仓库还有道移门,移门是不上锁的。门一移开,浓郁的水果清香味倾刻间冲淡了阴气。
仓库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几十个大号竹篓子里堆放着各种各样的水果。沿墙而放的水缸里,装的是咸鸭蛋,皮蛋,中间几排五层货架上,摆放的瓶瓶罐罐里也是各种水果,食品。
老鼠掉进了白米囤。陆建强望着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已经兴奋的不知所措;这上面是什么地方。
副食品大楼。猩猩手指着另一扇铁皮门;这扇门是反锁的,要是能弄开,我们就可以到副食品大楼里去偷香烟,偷钞票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许成找来几个空篓子;今天就先搬些吃的东西回家去吧。
片刻功夫,五个空篓子便装满水果,各种食品。猩猩指挥着大家先将篓子搬到防空洞里,锁上铁栅门;下一个节目,带你们去看野战。他领着大家继续往前走了百来米,碰到两对谈恋爱的,有对谈恋爱的,看见两朿雪亮的手电筒光和一团移动的黑影,惊叫着从防空洞的另一个出口钻了出来。他们嘻嘻哈哈的追了上去,钻出防空洞一看,已经到了邮电路口,窜过马路往前上二,三十米,就到了表场。
夜戏呐,野战呐。秤砣扫兴的说。他是冲着这两个项目,兴致勃勃地来的;相信你讲的话,盐罐头里要出蛆的。
猩猩听后也来气了:什么盐罐头里要出蛆,你们存心想看,跟我走,保证有好戏看
大毛说;你不会带我们去广化桥旁边的盐库里去吧,那里没劲,只听见声音,看不见人。
猩猩说:当然不是,你们只顾跟我走,过了怀德桥,沿着河滩走上百来米就有好戏看了。
秤砣灰心丧气的坐在街沿石上抽烟,听见猩猩说还有地方看好戏,立马精神十足:走,你继续带路走。
陆建强当即表示;我不去。
李爱国,许成跟着表态,说都不高兴去。
那你们去我家等我们。猩猩说。我们就到新河滩上逛一圈就回来。
常客听到新河滩,眼前出现四面漏风的茅草棚。西河沿上原来有个货运码头,沿河两岸停靠着往来于苏北苏南的货船。有些以船为家的人,在沿河空地上搭间简易茅草屋,带了家人住到了岸上,百来米的西河沿上,约有近十间茅草棚。这几年船运业衰落了,沿岸停靠的船不知去向,搭建的茅草屋却孤零零的留在岸上。到了晚上,基本上恋爱的男女占据,这些人坐在草棚里望着哗哗流淌的大运河,望着水面水浑浊月光,谈谈恋爱睡睡觉,有了恍如在天堂的感觉。他第一次和女人困觉,就在其中一间茅草棚里。那天上午,他陪住在东门街上的亮大几个人,到西河沿云找个人。东方红大桥下面碰见只见过两面,讲过几句话的青青。她也正巧乘3路公交车去青果巷里的舅婆家。上车后,他哄骗说去新河滩扳网捉鱼,完了顺路送她回家。青青觉得捉鱼肯定是件好玩的事,就轻易地答应了。亮大要找的人住在新河滩上,不在家。他派了个人候在家门口,其他人躲在茅草棚。茅草棚旁边就有吊挂起来的扳网,连扳了几网,只扳到几条手指头大小的窜条鱼,转眼到了吃饭的辰光。亮大过来眨眨眼睛,然后说我们去那人家里去等了。常客明白他眨眼睛的含义,是故意把茅草棚让出来给他们做好事。自己心里也是火急燎,小腹里象是有团烈火在燃烧。他借口累了,把青青拉进茅草棚,直接把她扑倒在铺了层稻草与塑料布布的地铺上。青青好象事先就有了心理准备,任由他脱下西装短裤,衬衫和胸罩,在身上乱摸乱抚。
对于性,常客全部的知识来源于一本薄薄的《新婚夫妇须知》,真要实际操作就不知所措,急的满头大汗叭嗒叭嗒往下掉。
青青看着他的窘迫相,心里暗好笑,问他是不是还没女人困过觉。
常客羞愧地点点头,说没有。
结果,还是在青青的指导帮助下,顺利地做完了事。就在他光着屁股,趴在她身上回味美妙的快感时,亮大手里拎了根铁尺冲进来,不住地催促,快闪,快闪,他们叫人反扑了。
他俩慌急慌忙中穿上裤子,象两个逃犯似的沿着河边,喘吁吁地奔跑。
常客后来跟青青疏远的原因,是青青跟他讲在他之前跟两个男人困过觉,其中一个住在青果巷,而这个男人是冤家对头,当时听了感觉跟敌人困过觉的女人搞在一起,是件把面子丢到脚底里去的事情,便渐渐疏远了她。
猩猩领着他们连蹬了两扇茅草棚的门,都是空无一人。继续沿着河沿走到弯道处,嘴里终于发出长长的嘘声;前方发现敌情,你们看那辆停在河边上的自行车,旁边茅草屋里肯定有人在骑马擦枪
几个人大气不敢出,猫着腰,蹑手蹑脚地尾随猩猩,慢慢的摸近茅草屋。那场景象极了电影《地道战》里的鬼子进村。常客忍不住笑出了声,大毛随即回头朝他翻了个白眼。
大运河上水光鳞鳞,秋风袅袅,一阵晚风吹来,茅草抖簌簌的作响。秋虫的鸣叫和轻微的流水声交织一起,仿佛在描绘一幅江南秋趣图。
猩猩象是《半夜鸡叫》里的周扒皮。耳朵贴在草墙上听了几分钟后,摁亮手电简,这道电筒光像是冲锋号。他上去一脚蹬开了门,茅草屋摇摇晃晃仿佛要倒塌似的。
手电筒光照射在一丝不挂地趴在男人身上的女人后背上,待她一回头,大毛先惊叫了起来;原来是你。
是你朋友吧,叫他不要用手电筒照我的眼睛。这女人显得很镇定,没有急于穿上衣服,手在地上摸索着找到火柴,香烟,给自己点着了香烟后继续说道; 看你们个个凶神恶煞的样子,不要吓着了人家,他还是个高中生,让他先回家。
秤砣想起大毛说的话;又被你掐掉了嫩头。
被吓的魂不附体的高中生,一把抓起自己的衣服,抖簌簌的逃出如同噩梦的茅草棚。的确,刚才的经历够他做几夜噩梦了。
阿姐我欢喜掐嫩头怎么啦,你们中间还有谁是童卵吗。这女人盘腿坐在地铺上,不慌不忙地穿上胸罩。
有一个,就是他。大毛把秤砣推到她面前;现成货,你也用不着客气了。上回我还要收你一包大前门香烟当介绍费,今天呐把你的牡丹香烟发一圈就算了,发了香烟我们就在外面等。
秤砣心里早就迫不及待,也就顾不上面子不面子,香烟发给女人时问了句;你没意见吧。
这女人续了根香烟;我沾光,你吃亏,我怎么还会有意见呐。况且这地方比你们的厠所顶,广化桥桥洞,东河沿盐库里做这事惬意多了,还有这么多人替我们站岗放哨
猩猩一旁听晕了; 你们都认得她吗,
大毛点着香烟,蹲在茅草棚前的空地上一边用手比划,一边讲着; 我表阿哥东子带到西瀛街上来玩的滥污货,你要想上,都用不着我去跟她打招呼。
茅草棚里突然传出这女人嘻笑声;你叫我去河里洗洗干净,我里面总要比河水干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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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81年元旦前后的那半个月里,西瀛街上的这几个人,三天两头往猩猩家跑,名义上找人下军棋,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是掂念副食品大楼地下仓库里的水果,鸡蛋皮蛋咸鸭蛋,芝麻糖花生糖浇切片等等这类凭票供应的年货。
弋桥旁的东下塘路口,有个用大板车改装的流动水果杂货摊,杂货摊老板金用是个残疾军人,对越自卫反击战中,左脚掌被地雷炸掉了,转业到地方上后分配进了南大街上的医药公司,和李爱国同住在西瀛街3号院,这个院子里住的都是医药公司员工,家属
李爱国的老子在医药公司当办公室主任。
金用在医药公司没有具体工作,每天只须到公司里去露个脸,就可以走人,那张军人残疾证让他在社会上成为了无冕之王。金用阿哥在果品公司上班,阿哥讲闲在家里你也可以做些小生意,摆个摊,赚点钱留着以后讨老婆。他听从阿哥的劝吿,拿着军人残疾证去果品公司进货,拿到批发优惠价的水果,就在弋桥上铺张塑料布,摆上两个篮子,一杠秤,中间放了个镜框,镜框里就是那张四周印着金边的军人残疾证,胸口戴上金灿灿的勋章,那只被地雷炸掉脚掌的左脚搁在篮子旁边板凳上。如此的摆设,让人对这个落魄的战斗英雄,瞬间肃然起敬,生意自然做的红红火火。
阿哥后来又送了辆果品公司当废品处理的板车,经一番修理,改造,也就有了现在的流动货摊。
李爱国老子曾代表组织,找他谈过两次话,说你现在的做法有损残疾军人和公司形象。他听后回了句,别跟我讲道理,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别跟我谈形象,除非把你脚掌斩下来,装在我的脚上。我就是想赚钱,多赚钱,找个愿意做我拐杖的好老婆。
道理讲不通,也只好由着他去了,谁也不想手里捧个烫手山芋。
李爱国头一次扛着半篓子水果和副食品藏到自家楼梯脚下的杂物间时突然起了个念头;要是能把这些东西卖给他,换点钞票用用就好了。
这个梦想,当天就实现了。
晚上,他叫上常客,去金用摊头上买了斤柿饼,边吃边没话找话套近乎,突然话题一转,说常客老子是商业局的,只要写张批条,就能弄到市面上紧俏的,要凭户券才可以购买到的副食品,年货,并且还是批发价。
早已钻进钱眼的金用不假思考就信了李爱国的话,把眼前这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常客当成了财神,当即去买了两包大前门香烟,一人一包;朋友帮帮忙,大家赚点零用钱。
隔天中午,李爱国,常客杂物间半篓子鸡蛋皮蛋咸鸭蛋,芝麻糖花生糖浇切片抬到他摊头上,换了二十六块现金,晚上再去摊头,发现那么多东西,已经卖光了;平价销售,敞开供应,全都来抢购了。金用乐不可支的说;趁着过年的当口,帮我多进些货,你能进多少,我收多少。
尝到偷窃的甜头,李爱国请大家去三鲜馄饨店大吃一顿,并把自己想法讲了出来,立即得到大家的支持;你们负责偷,我和常客销赃,钞票均衡,一人一份。
我们一天偷十箩筐也没问题,但是这样无限量供应,早晚要引起别人的怀疑,我们限量供货,二,我们可以给猩猩钱花,但不要让他知道钱的来路。许成提醒说。
徐戆大接上话头;后面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上回你们在下棋,我说要去偷点零食来吃吃,猩猩就把铁门钥匙给了我,他肯定没想到我去锁店里配了把钥匙。他洋洋得意地拿出偷配的钥匙。
许成说;我们要分成两成甲,乙两个小组,一个小组以下棋的名义去找猩猩玩,一个小组负责晚上搬运。地下仓库只有到了晚上,正门反锁后才没人,适合搬运。市联防队设在南大街上,深更半夜,几个人贼头鬼脑地抬着一箩筐计划配卖的年货,拦截下来都用不着警察盘问,稍许瞄一眼便知道是贼偷货。
大毛,徐戆大以人手缺乏为由,推荐了个新朋友;王志华。
王志华是去年十二月份才搬到史家弄里制药厂宿舍来住的,据他讲,娘原先是木材公司会计,去年和别人工作对调,调到制药厂来做仓库保管员。厂里给母子俩分配了间原先堆放旧桌椅的房子;等我把房间彻底收拾好了,请大家去我家里吃饭,尝尝我娘烧的菜。
西瀛街上这几个人里面,个子最高的是陆建强,王志华的个子要比他还要高出二公分,但比他瘦弱,穿了一身蓝学生装,讲话的时候不苟言笑,显得很老成的样子。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许成接过他递上来的香烟时,随口说了句《水浒》里赵员外讲的话:都是家门口人,用不着客气,以后有事一块做,有难一起扛。

81年的春节,西瀛街上这几人的口袋都是鼓囊囊的,唯一的苦恼是买的皮鞋,喇叭裤,人革皮夹克等这些行头,不能穿回家去,要是给娘老子看见,肯定要逼问那来的钞票去买衣裳皮鞋的。所以这些东西平时只能藏在平头的爷爷家里面,要是想穿着去溜冰场,荡马路搭小姊妹,就要跑趟三堡街,平头有时不在爷爷家里,就跑了个空趟。
他们每人配备了把7寸长的三角刮刀,刮刀是在大庙弄口的五化交公司买的,九角七分一把。买刮刀的当天夜里就派上用场,去天宁寺后面的宝塔新村,帮东子狠狠的扎了把台型,要回输掉的一百六十块钱。
宝塔新村里的赌档,是外号叫老米算的人开的,这人号称是东门街上一只鼎,坐过两次牢,还都是在洪泽湖监狱,所以在市面上算得上声名显赫。东子被人叫他开的赌档里连输了三天,输的越不服气越觉得有人在牌上作鬼,玩花页子。这天傍晚,他带了会验牌的朋友,在和平电影院门口碰见许成一伙人,叫上他们,分乘两部三轮车,去了老米算开的赌档,冲进去后二话不说,伸手抢过台上的扑克牌,让朋友当场验牌。
老米算不是吃素的,见有人存心来砸自己的赌档,拍了两下手,里面房间里立马冲出五,六个手握家伙的朋友。
就在东子伸手去拔插在皮带里的马刀,许成这边五,六个人,几乎同时唰唰唰地拔出三角刮刀,指向老米算,这阵热把他吓的一屁股瘫坐在少发里。
老米算参予开鞭的次数,这些人加起来的次数,可能也没他多。象他这种开鞭经验丰富的人,有两怕,一怕三角刮刀,他曾经被人用柴刀,日本军刀砍了十几刀,只是吃点皮肉苦,缝了五,六十针,七天拆线后没事,身上刀疤还可以露出来当勋章一样炫耀。有回,后背被人用刮刀戳了一下,抢救室里躺了三天,医生说晩来半小时命就没了。二怕十七,八岁的小赤佬,手里有把刀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下手没轻没重,戳到那里算那里,象老米算这种人,手里有把三角刮刀,就要讲究部位,一般只会戳人的屁股,小肚皮,这带小赤佬就没这么讲究,乱戳瞎捅。去年下半年,因打架捅死的三起人命案,都是死于三角刮刀,有拿着刮刀就往人家大腿动脉上乱捅,捅到大动脉上,送医院抢救都来不及。
东子只输掉一百六十块钱,他多报了一百块,老米算也只得认账,最后还要赔上一句不打不成交之类的怂话。出了门后,他把多要的一百块钱给大毛,说皇帝不差饿兵,这钱拿去买香烟,带小姊妺看夜场电影。
大毛嘴上讲为朋友两肋插刀是应该的,可手伸的比贼还要快。
年前年后的这一个多月里,每天的基本安排是许成,陆志强,秤砣拖住猩猩下四国大战,其他人跟着徐戆大钻防空洞去偷需要凭劵配给的食品,限定数量的,每次只偷三箩筐,四,五个品种,时下,每天出货进货量大,仓库里备足的年货,就是偷六箩筐,也发觉不了的。
许成考虑不能让金用起疑心,为什么国家配给食品,在你这里就成了敞开供应吶。
金用其实早就起了疑心,感觉这些货有点来路不正。然而,当他每天夜里躺在床上数钞票时,总会自我安慰一句;他们从那里弄来的关我屁事,反正我又不偷不抢,光明正大赚我的钞票。
元霄节睌上,徐戆大几个人扛了三个空箩筐,又来到铁栅门前,发觉钥匙跟锁孔对不上;;换锁了。再仔细一看,铁栅门的那一面,加了根有手指头粗的铁栓,上面也上了把铁锁;完了,被发现了,把我们的财路断了。大毛长叹一声。
西瀛街上的几个人本来是冲着那条财路去找猩猩下棋的,财路一断,活动地点也换到了李爱国家里,活动内容也变了,按陆建强说法,内战开始。每个人袋里都有点钞票了,下棋,打牌不再是赌喝冷水,劈砖头,必须搞点小刺激;赌香烟或者钞票,原则是朋友赌钱易伤和气,所以只做小输赢,十块撞顶。常赌不输钱,今天你输,明天我赢,消磨辰光,坐等招工进厂上班的机会。
李爱国家旁边是弋桥,院子前面是红太阳伞店,伞店后门一开,院子里倾刻弥漫桐油散发的香味。弄堂口的小便池,粪坑与伞店,仅一墙之隔。出了弄堂往右走,走上十来米就到了弋桥,桥旁边上是大众茶馆,楼下是大众女子盆汤浴室和供应热水的老虎灶,大众茶馆前身是天禧楼茶馆。文革那年,被定为封资修遗毒,茶馆及仓库改造成女子盆汤浴室,老虎灶留着继续为人民大众服务,一分钱灌满可以热水瓶。冬天的夜里,排队泡水的队伍,常常排到西瀛街口。出了巷口往左,是雕刻社门市部,玻璃橱窗里的小黑板上,工工整整写着承接单位,私人图章雕刻两行字。门市部板壁上挂了几幅雕刻社员工的书法作品。店堂里因为摆放了张有乒乓球桌那么大的工作台而显得局促。五,六个人围工作台而坐,认真地雕刻着各类图章,空气里有着机玻璃碎屑散发出来的芳香。雕刻社门市部的吴主任,跟常客住在一个院子里的表娘舅,也是亲戚关系。吴主任曾经当过西冷印社副社长,常客是听中学美术老师缪发宝这么介绍的,当年被打成右派,遣返还乡后在一待就是二十多年,单身一人,以社为家。业余爱好是斗蛐蛐,藏书,种养花花草草,办公用的红木四仙桌上,摆放着老三件;水盆里的假山、色泽光亮的茶壶,一叠印谱。听到西冷印社这几字,他只当是家社办印刷厂。缪老师不知从那里打听到吴主任经常去找常客老子喝酒说书下象棋,便叫常客让吴主任替他写付对联,常客当场满口答应。但这件事又因缪老师去班主任那里去告状逃课一事,气的他把写好的对联撕掉后扔进污臭的护城河里。
雕刻社隔壁是家加工电机零件的街办厂,厂里的十来台机床,只要不停电,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街办厂隔壁就是迎桂馒头店。
秤砣最近一天要去几趟李爱国家,经过街办厂门口,老是碰见面孔象只圆苹果,欢喜把长辫子箍在头上的女人,坐在靠背凳上发呆。有次,主动上去搭说话;我看你是厂里最闲的人了。
女的说;这厂里本来就是男工的活,我的任务是搞好后勤工作。
秤砣说;那你为什么总是把辫子盘在头上,象孙悟空头上的金箍咒。
女的听了这句话,禁不住笑出声了;我们这车间女的是不允许留长头发,曾经有个女的因为长头发,被机器齿轮卷了进去,幸亏及时拉电闸,否则要出人性命了。
他秤砣对这个女的动起了心思,还把这心思讲给李爱国听了;十天之內,我一定要把她搞到手。
李爱国都没听完秤砣对她的描述,就猜到讲的是谁了;我看你现在不对劲,见着女人象疯狗,上回睡了个老倌被汽车撞死的寡妇,这次盯上了人家小孩都要上小学的女人,我告诉你她叫菊芬,她老倌我也认的。除非你去强奸她,否则休想得手。
秤砣是标准的弹簧脾气,越是打压他会跳的越高;我们打赌,一条光荣牌香烟。
有一次,李爱国看见大毛钻到台子底下,趴在地板上向下窥望什么,便也好奇地问;下面有什么好看的西洋镜。
大毛钻到台子底下去捡棋子,偶尔间发现房间地板拼合处空出了条缝隙,这缝隙原先是用木胶,油灰填塞住的。时间一长,木胶,油灰老化,就自然脫落了。他是出于好奇,撅着个屁股趴在地板上往下一看,下面居然是大众女子盆汤浴室,赶紧找来把水果刀,将粘在木板上的油灰给刮掉,刮出了条一公分宽,半米多长的缝隙。居高临下,望见五个浴盆一字排开,每只浴盆中间隔了堵木板墙。浴室里水气缭绕,有两个中年妇女躺在浴盆里,用手掌揉搓着露出水面的胸脯,颈脖;看两个老女人躺在浴盆里汰浴。他说道。
那也让我享享眼福。徐戆大也没心思下棋了,钻到台子底下;要有耐心,总会有漂亮女人来汰浴的。
你在家还没看够啊,要到这里来跟我抢位置。大毛自然不肯把最佳偷窥缝隙让给他。
女人不一样,环境不一样,感受也不一样嘛。徐戆大涎着脸讲。就在两个人讲话之际,有个皮肤白润的女人,头发挽了个头鬓,拎了只捅开水走进包间,将开水倒进浴盆后一个金鸡独立,一只脚踩在地上,另一只脚尖伸进浴盆,大概还是嫌水烫,将脚缩了回来,拎上铅桶,撩开浴帘走了出去。不一会,又拎了半桶冷水进来,一边往浴盆里倒冷水,一边手伸进浴盆里搅匀水温。大毛看着这个女人缓缓地躺进水汽雾绕的浴盆,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钻进缝隙。
泡在温水里的身体仿佛处于失重状态,半浮半沉,粉红色奶头和油亮毛发轻佻地漂浮在水面上。女人手指在身体的隐秘之处,象是在爱抚一件稀世珍宝轻轻摩擦。这个小动作,让大毛产生了幻觉,感觉那只自摸的手,长在自己身上。这种奇妙的感觉点燃体内的欲火,随着一阵快感突袭全身,一股热烘烘的液体也从那里射了出来。
恍如做了个春梦,他遗精了。
陆建强见蛮好的棋局就这样搅黄了,气呼呼地在地板猛跺几脚后摔门而去。

这天黄昏,许成刚走进院门,听见背后有人喊他,回头一看是汪汪窜过马路,朝自己走来:今天你怎么有空出来玩,不要在家里复习功课。
汪汪从书包里拿出两包香烟,这次换了牌子,是带过滤咀的凤凰牌;别人送给我爷爷抽的,我拿两包给你尝尝。
这香烟市面上买不到的。许成看出他欲言又止的神态;你应该有什么事要和我讲吧。
汪汪连咽下了两口唾液,吞吞吐吐地讲出了原委;我有个女朋友,是我初中时的同班同学,叫小叶。初中读完后进了三八毛巾厂。
许成看他讲话样子,猜出有事找自己; 我知道那个厂,就在吊桥路上,你要有什么事直接讲出来,我能帮上忙的肯定会帮。
汪汪说;她所在的车间里,有两个男机修工,只要一闲下来就象大头苍蝇围着她嗡嗡叫,纠缠不休,揩油,吃她的豆腐,如果不睬他们,机器坏了他们找借口,缺这缺那不肯修,这样一来,就会影响她完成生产指标,就要扣工资奖金。
我明白你意思了,你认得那两个机修工吧。许成见他点了头;明天下午,我陪你去厂门口候他们,你只要把人指给我看一眼,后面就没你的事了,你在一旁看我们怎样教训这帮赖皮。瘌痢头撑阳伞无法无天,欺负人欺负到老实人头上来了。
汪汪说,我就担心你们教训出事情来。
许成安慰道,没事最好,有事也和你不搭界,我们这一阵闲看没事,都闲到心里发慌了
第二天下午三点,西瀛街上的几个人,在弋桥上集合后,沿着东下塘走到三将军弄,窜过弄堂,来到了三八毛巾厂门口,常客跑去门卫室看了眼墙上挂钟,离下班时间还有十分钟。每遇到这样的开战场合,大家都会不由自主地听从许成的安排,一是他有着临阵不乱的魄力,二是他敢于首当其冲。大家按照他的旨意,站到各自的位置上。
汪汪走到许成身边说;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今天会闹出大事来的,对付这伙地痞无顿,最好不要兵戎相见,给个口头警告,把他们吓唬住就好了。
许成说;我昨天不就给你讲清楚了,这件事现在是我们的事了,你就不用管,负责把人指给我看,然后闭上嘴,躲一旁看好戏吧。
汪汪被许成这么一顿吼,眼睛白舔白舔地翻了两翻。
许成,秤砣和陆建强三个人蹲在厂门对面的人行道上,汪汪有如作贼一样蹲在他们的身后。大毛,徐戆大和王志华在三将军弄堂口负责接应,常客,李爱国和平头守在厂门的西边。
下门铃声一响,场面有如电影散场,早已候在厂门内的工人一哄而出。许成怕汪汪看走眼或突然怯阵,连吓带哄;你给我盯紧了,错过今天就没机会,以后你女朋友受人欺负就没人管了。
  她出来了。汪汪手指着一个身穿蓝色短大衣,黑色直筒裤,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双手推着自行车,和两个小姊妹朝厂门外走来,身后果然尾随着几个嬉皮笑脸的男人,总共五个人,年纪看上去都不会超过三十岁,他们时不时涎皮赖脸地凑到小叶跟前搭说搭话几句。
小叶在厂门外跟停了下来,跟小姊妹道别后准备骑车回家,那几个人围了上来,把那两个小姊妹也围在了中间,有个人索性坐到小叶自行车后座上,嘻嘻哈哈地说一块去看电影,否则就推我回家。
是可忍,孰不可忍。汪汪见女朋友被人当众调戏,怒不可遏地象头放出铁笼的困兽,先冲了上去,揪住坐在自行车后座上那个人的后衣领,往后用力一拽。
这人毫无防备,摔了个仰八叉。
许成几个人紧跟了上去,没等那个人举起自行车作抵挡,铁尺己重重的敲在他的头上。
王志华见许成已经动手了,脑子一热,就忘了事前的安排,果断地冲了上去,手里的瓦刀对着抱了自行车一起摔倒在地上的人的脑袋, 一顿乱劈。
常客一直盯着厂门口的动静,就等许成出击的信号。看见汪汪突然横穿马路,估计有了情况,拉出身上家伙要往前冲,偏偏这个时候,有辆大货车从厂里驶出,司机大概看到了群欧的场面,一记急刹车,趴在方向盘上免费看好戏了。待他们绕过货车,赶到现场,那几个人鲜血淋漓地抱了脑袋,只顾哼哼哟哟的求饶喊救命。
平头,常客几个人心想既然铁尺都拔了出来,不使用也对不起它,就朝这几人的头上身上, 补了几记。当许成喊撤,常客经过货车驾驶室,反手一铁尺,敲碎了汽车反光镜,算是对挡路的报复。
九个人,一个不少,在人民公园后山汇合了,每个人按捺不住打了胜仗的喜悦,又唱又跳。许成坐在一旁,闷着头连抽了两根烟后突然提高嗓门说了句;我看这事早晚要出毛包,要坏事就坏在女人钳口不牢,但又不能怪她们。我们这边讲好了,谁先抓进去谁扛,出卖朋友不得好死。
汪汪晚到了半个多小时,进公园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先到假山脚下的池塘里,像是在毁灭犯罪证据,清洗不知从谁身上蹭来的血迹。然后报告了个坏消息;厂门卫去派出所报案了。
报就报吧,他认得我姓邱啊。平头带着侥幸心理说道。
报案早就在意料之中,大家听了并没有显示出慌张的神情; 报就报了,这事谁能阻止,他又报不出打架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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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汪跟小叶约好五点半在公园路斜对面的绿杨饭店门口碰头。坐在公园假山上的一个多小时里,心里一直在想是否要给在市公安局的三把手的舅舅打个电话,让他暗中帮忙把这件事大化小,小事化了。是自己直接给舅舅打电话呐,还是让娘出面打电话更妥当,如果让娘出面打电话,肯定要把事情起源,经过告诉她,娘知道自己早恋,幕后指使,伙同地痞流氓打群架,又会如何处罚自己呐......思前顾后,犹豫不决之际,看着许成他们若无其事的说笑打闹,又想自己可能是杞人忧天了。
大毛在去绿扬饭店的路上,听汪汪讲小叶也来吃夜饭,便问小叶会把在厂门口看见的那两个小姊妹带过来一块吃夜饭,说自己看上梳了根长辫子的小姊妹,如果她来,一定要让他坐在长辫子旁边
其他人一路上嚷着想吃什么菜,徐戆大说有两个月没喝到蹄膀汤了,平头说要点两份毛笋煨肉,李爱国说绿扬饭店的猪头肉,小笼馒头名气最大。常客说你们都是外行,绿扬饭店的网油卷最有名,好吃到打你耳光也不肯放。平头说绿扬饭店的猪头肉名气也大的。
陆建强一旁和调,说是哇,绿扬饭店的小笼馒头名气最大,因为常州人民都知道绿扬饭店厨师拿大便当肉馅。
李爱国说你不要拿老新闻说今天事,那个厨师抓起来判刑了。
汪汪心里只觉得奇怪,这些人怎么一点不后怕,只想着吃喝,搭小姊妹,刚刚那场血淋淋的群架,好象是跟朋友闹了玩似的。
小叶迟到了半个小时,她带着两个小姊妹赶到饭店时,台子上的人已经喝掉了三瓶黄酒,汪汪想让她们分开着坐,让长辫子坐到大毛旁边。长辫子不肯,说我们三姊妹要坐在一起。接着,她又凑到汪汪耳边,悄声说;这些人都是煞派,我们看见他们心里都怕的,小叶也怕,她是没办法,拉上我们陪她一块来的。
小叶解释迟到的理由;你们刚跑掉,警察就来了,把被打的人带走了。我被人保科长喊去谈话,讲有人检举是我喊你们去打架的,我反正一口咬定我不认识你们。
许成说;这样做就对了,你就一口咬定不认识我们,我们抓进去了也一口咬定我不认识你们。
吃完夜饭,小叶骑双人车,把汪汪送到十子街弄堂口,目送他进了家门才掉转头回家。进了院门,刚把自行车锁上,房门突然打开了,她以为是今天晚回家,老子特意等她教训上几句。定睛一看,从门里面走出来的几个人,头上都戴了顶白颜色大盖帽,顿时吓出一身冷汗,从头凉到了脚底心。
请你跟我们去趟派出所,协助调查一桩案件。警察面无表情地说道。
警察把小叶带进广化桥派出所,在路上她始终低着头,头发顺着脸颊披泻而下,笔直地垂挂在胸前,脑子里一会空白,一会是乱到不能再乱。路上行人稀少,偶尔能听见清脆的自行车转铃声,回响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投射在马路上的影子时有时无,时长时短。想起和汪汪的第一次约会,想起他偷偷放到自己铅笔盒里的纸条:我还没有乘过火车,我想和你去乘一次火车。
小叶在班级里是个很普通的学生,成绩勉强及格,偶尔良好。汪汪是班上的班长,身兼体育与外语课代表。小叶起初以为汪汪这张纸条写给同桌吴亚萍的,每学期她都被评为五好学生,又是文娱积极分子,所以自卑的认为他俩很般配,结果放错了铅笔盒。下课后,她在教室外的楼梯口叫住汪汪,羞赧一笑,接着把事先握在手里的纸条递给他,说你放错铅笔盒了,要不要我替你把纸条转交给吴亚萍啊。汪汪听后愣了数秒钟,说这纸条就是写给你的呀。
小叶当时听了感觉有朵花儿在心里突然地盛开。礼拜天上午,他俩去了无锡,在车站旁的饮食店,吃了碗豆腐花,两块虾饼。随后就买了回常州的车票。车站的惠山泥人专卖店里,汪汪买了对可以贮存硬币大肚子公猪母猪,让小叶挑其中一只,小叶挑了大肚子公猪,把大肚子母猪留给了汪汪。第一次约会內容,就是前后花了三个多小时,乘了趟火车。想起那些美好的情景,她不禁潸然泪下。
警察把小叶关进派出所小房间,房间三面是冷冰冰的墙,第四面墙上开了扇小小的铁栅门,坐在打了地脚螺丝的长条椅上,铁门外的联防队员,不时的走到门前来看她二眼,看看她是否会自残自伤。几小时后,才有警察将她带进办公室做审讯笔录,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个女警察带她经过一个办公室门前,跟里面的人打了个招呼。她趁此侧眼望去,发现人保科长和两个在现场亲眼目睹了群殴场面的小姊妺苗秋月和陈洪娟,也在办公室里。
小叶心里一阵愧疚,以为自己的事连累到她俩了。
审讯警察连听她重复几遍我不认识他们后直接摆出证据,说不认识你怎么会请他们去绿杨饭店吃饭。听到这句她恍然大悟;她们是来作证的,她们把自己出卖了。她摸了摸发烫的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硬憋着没让泪水滚出眼眶,低头不语。心里惦想着汪汪;难道他也被抓进来了。
她又被关进小房间。
你不是乱搞男女关系抓进来的吧。联防队员隔了扇铁门问道。在派出所里上班,见识过好些抓进来的女人,她们无非犯两种事:扒窃,搞流氓活动。
我像那种女人吗。小叶辩白道:我是被冤枉抓进来的。
抓进来的人都说被冤枉的,后来都承认是他干的了。联防队员压低声音说:小姑娘我跟你讲实话,我知道你是三八毛巾厂门口打架的事抓进来的,你们这事闹大了,造成恶劣影响,分局都派人来蹲点。你的两个同伙已经坦白从宽了,你想想那两个女朋友经得起惊吓吗,审了没几句,稀里哗啦的哭美全交代了。我是好心劝你,不要硬扛死撑,撑到后来上山坐牢吃官司。
小叶对联防队员原本有着提防心,以为是警察派来的说客,可最后两句话,改变了她的想法,她心里也不责怪苗秋月,陈洪娟,事实上她们是无辜的,自己拖累了她俩。
警察跟小叶玩起了心理战,故意将她冷落一边,自己去宿舍睡觉了。天亮时,女警察打开门,把她带到另外一个办公室,做审问笔录的警察也换了,他讲话声音哑哑的,慢条斯理,眼睛里时而闪出冷峻的光。先和小叶东拉西扯了一番, 忽然想起什么急事似的,说看你嘴唇干的起泡了,他们也没给你水喝吗。说着吩咐站在门外边的联防队员去倒杯水。
小叶顿时对这个警察有了好感,改变了警察都是凶巴巴的印象。
警察突然话题一转;昨天在三八毛巾厂参与打群架的人员资料,我们调查,掌握的差不多了,总共是十个人吧,我们已经抓进来好几个,都铐在大厅里。等警察上班后,我们会把漏网之鱼全部抓捕归案。我之所以向你透露案情,是因为看你年纪轻轻,规劝一句,不要自毁前程。顽抗到底对你没什么好处,你把事情起源经过与人员,凡是知道的都讲出来,也好给你个坦白从宽的处罚。
小叶虽然分辨不清警察讲的是真话,还是假话,道理明摆着在那儿,是对的;事情起源是我跟汪汪讲了厂里男工对我纠缠不休,但我确实不知道他会叫人来打群架。她一五一十把自己所了解的事情经过与在饭桌上听来及能够记住的名字,外号及貌相,讲述了一遍。
早上九点钟,广化桥派出所的面包车,停在了西瀛街口,半个小时,秤砣、常客、大毛、李爱国、平头、陆建强、王志华这几个人全部落网。
许成,徐戆大正巧在猩猩家里下棋,警察去扑了个空门。
他们名单上,汪汪是最后一个抓捕对象。
九点刚过,高素芳正在厨房间里煎荷包蛋时,油炸声盖过了外面笃笃笃的敲门声,直到敲门声变成嘭嘭嘭的捶门声,她以为是来接丈夫去开会的司机,她没有放下手里的铲刀,想把鸡蛋煎好了再去开门。
捶门声进一步升级成火爆爆的吼叫声。
她关掉煤气,气冲冲的出去打开房门,看见三张戴着大盖帽,穿着警察制服的陌生面孔,心里一惊;你们找谁。
汪国正在家吗。赵警察说着要往房间里闯。
不在家。高素芳伸手抓住门框,阻止他们进入房间;你们是那个派出所的,找他有什么事。
广化桥派出所,来找他当然有事了。赵警察说着又要往屋里闯。
我们家不是谁都可以随便进来的。高素芳手抓住门框;你先告诉我,汪国正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们要带他去协助调查一起流氓斗殴案。赵警察说。
怎么可能呐,你们肯定搞错人了吧。我家汪国正还在上学,现在正备战明年的高考,怎么会跟流氓斗殴案有牵涉呐。你们要是抓错了人,我会直接给你们公安局领导打电话,追究你们的责任。
我们当然掌握了确凿的证据,才会上门来找他。赵警察说。
让他们进来,站在门外讲话影响多不好。汪汪老子汪觉民从里屋出来,慢吞吞的说;我是汪国正的父亲,有什么事和我讲。
你先去吃早饭,司机马上要来接你去开会了。高素芳又转向门口的警察,盛气凌人地说;你们进来坐,我打个电话给你们公安局领导,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完她走到墙角,抓起花几上的电话机,正想拨号,汪觉民提醒了句;是给高局打电话吗,到里面房间打分机。
汪觉民说的高局,便是高素芳的二哥,市公安局的三把手高素阳。
刚才还中气十足的警察,听到他们夫妇俩之间的对话,脸上霎时现出惶恐,惊鄂的表情,进退两难;没关系没关系,我们要不先回所里,等您问清楚情况后再通知我们派出所。赵警察这么说的意图明显是想脱身。做警察十几年了,明白这个案子是烫手山竿,处理稍微不当,会把前途都搭了进去,以后就别再做晋级的梦了。
这是多大的领导家啊,家里还有电话。家里居然有两部电话。年轻警察嘴凑到赵警察耳边,轻声嘀咕着。
汪觉民从卫生间里出来,再次招呼他们到屋里来。
恭敬不如从命,赵警察也是鼓起勇气,抬脚跨进屋里,坐到了沙发上。
一刻钟后,高素芳手里拿着包牡丹烟,从屋里出来,给每人发了支烟,客气的说;领导正在过问这件事,你们抽根烟,等等回应。
赵警察手一挡,笑吟吟的说;我不会抽烟。
其他两个警察跟着说;我们都不抽烟。
汪觉民吃过早饭,看了眼手表;车子已到门口,我去开会了。出门前关照高素芳;儿子的事是要紧事,处理结果要及时告诉我。
电话机响了。高素芳走进里屋,随手关上房门。十分钟后,她从房间里出来,表情松驰地问;那位姓赵啊。
我姓赵,有什么指示。赵警察看她此时的表情,便知道有领导出面把汪国正的事情摆平了。
我怎么好指示你们呐,派出所领导会对这件事作出合理的处罚决定。这件事也是对我们做大人的敲响警钟,以后我会更加严格管教。高素芳说。
说话听音,赵警察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汪国已被剔出这个案子了,自己也不要在这里自讨没趣,赶紧告辞走人。
中午,派出所所长按局领导的旨意,开出了八张拘留证书,小叶,陆建强,平头,大毛,秤砣,王志华,常客,李爱国八个人,分别处以十至十五天的拘留。
押送去拘留所之前,派出所安排他们游街示众。每个人胸前挂上了块纸牌,上面一排写着流氓斗殴犯,下面是姓名,统一挂在颈根上,押上解放牌卡车厢后,沿车厢站成两排,牌子荡在车厢板外面。
卡车先开到了人民公园对面的常州剧院门口,车子一停下,小叶牌子下面立马围哄了一群,指指点点的议论开了;女人也会流氓斗氓。
小叶的下巴抵住厢板,披肩长发几乎遮住了大半个脸。
围哄的人群中有人喊;我们看不见女流氓的脸。
看押小叶的警察,便撩起她的头发,塞进脖子后的绳套里,让她的脸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游街示众的第二站是红星剧院前空场上。
游街示众的第三站是三八毛巾厂,警察算好了时间,赶在工人下班之前,把卡车停在厂门口。秤砣和常客站在一排,中间站了个大毛。车子一熄火,秤砣忽然就兴奋了,昂起头,朝着常客挤眉弄眼,做出异怪的表情。
常客知道他兴奋的原因,他看见了走出厂门的长辫子陈洪娟;你真是黄连树下弹琴,苦中作乐。
三八毛巾厂下班的工人象看西洋镜,绕着卡车看了一圈,最后都挤到了小叶的下面,叽叽喳喳,指手画脚。
小叶索性学起电影里英雄上刑场的样子,仰起脖子昂起头,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笑容,听任厂里人指手划脚嚼舌头。
示众半小时后,卡车开进了小东门桥旁的拘留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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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王志华和常客都是行拘十五天,关在同一个号房,7号房。上一趟拘留,常客也是在7号房,更巧的是7号房号长是茅山帮的王扁头。常客把进了号房后要经历过闸子程序跟王志华大致讲了一下,说这顿杀威棒不是专门针对我们的,是规矩,正常流程,每个人新兵进号房都要吃点苦头。除非跟号长关系非同一般,可以少吃苦头。他用眼角余光扫视了一圈,坐在铺板靠前的有四个人,这几个人应该都是打架抓进来的,号长坐在中间。他旁若无人地径自走到号房中间的黑板前面,在黑板左下角找到上回关在这个号房时,用石子刻划的两个正字。这是在号房里记拘留天数的方法,一个正字五个笔划,代表五天,上回拘留十天,就划了两个字。
死过来呐。这凶巴巴的声音从块头扎墩,皮肤黝黑的人的嘴里传了出来,从他盯视人的眼神里可以判断出这人是个好惹事的刺头货。那个坐在他旁边,身上穿了件红颜色的尼龙开衫,外面披了件呢料中山装的应该是号长了。这人眼皮往上一翻,凌厉的目光正好与常客来了个对视,随即又闭上眼睛打瞌睡,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
几进宫了。这人问
三进宫。常客故意多说了一次,心里想挑翘刺开始了,你也别给我乱挑。
什么事情进来的。这人继续问。
开鞭。常客中气十足地说道。
三进宫了我就用不着讲规矩了,给你先开飞机,跳芭蕾呐,还是老鼠打洞,吃毛栗子。
这人讲的都是号房里专门拿新号来寻开心,恶作剧的别称。
随便。常客也是为了给自己壮胆,装出漫不在乎,很不屑的样子。
常客这种不屑的腔调,激怒这个人,他骂骂咧咧的站了起来;你他妈才进来没几分钟,就把我们不放在眼里,两天一过,你他妈不要造反啊。这人越骂凶,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一遍后就做出摩拳擦掌,准备开练的姿势。
常客也给了王志华一个准备迎战的暗示。
号长把这个暗示看在了眼里,他叫这人坐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号房也有号规,这个你应该懂的吧。你们住那里,在那一片玩。
我们住西瀛街,平时就在门口街上玩玩。常客说。
西瀛街。号长重新打量眼前这个人;你们街上有个叫平头的人,认识吗。
当然认识,他就关在隔壁号房,我们这趟总来进来八个人。常客不无自豪的说。
那你听过茅山帮的王扁头吗。号长突然问道。
听说过,他跟我们西瀛街打过一场架。常客凭直觉判断这人就是王扁头。
王扁头听到西瀛街进来了八个人,头一反应自己身份隐瞒不下去了,那就网开一面,免得让人说社会上吃了败仗,在号房里报复人家,落得个小人的称号;自古胜负乃兵家常事,你们西瀛街上这帮小赤佬,我是很看好你们的,这样吧,五号六号铺位让出来给你们睡,以后出去别忘了请我吃顿酒。
有数,有数。常客喜形于色,明白自己逃过过闸子这一关。
两天后,干部把号房里的人全都召集在操场上,坐在水泥上收听广播,学习刚刚颁布的新刑法讲座。西瀛街这几个人跟同号房里的人换位置,几个人尽量坐的靠近一点,在下面开起小会。
围墙外面的煤炭输送带发动时轰隆隆的噪声,盖住了绑在水泥电杆上的高音喇叭发出哇啦哇啦的声响,警察坐在凳子抽烟,时而手上拎着竹片,绕着百十号拘留人员坐成的方阵,走上一圈。
陆建强,平头关在隔壁号房,陆建强问常客;在号房被人过闸子绞条吃苦头了没有。
常客说没有,号长是茅山帮的王扁头,他不记前仇,对我们还是蛮照顾的,后天放票出去,说把号长位置让给我。就是有个叫蒋成的人,住在下街。在号房里摆出副欠多还少的样子,跟我们作对。我们跟他早晚要有场决斗。
秤砣凑过来问; 那个长辫子会关在那个号房。
常客说;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人家不会搭理你这个花痴的。
陆建强说;他现在就是个花痴,在号房里跟吃轮子饭的白插子混在一起,这些人是风险钞票快活用,插来的钞票全拿去喂女人那洞眼眼了,他就整天听他们吹嘘如何骗女人,如何搞女人。
秤砣听了这话,差点站了起来; 老子狗日的骗你,这二天连睡午觉都梦见她,一天跑二次马。
别吹了,天天吃菜边皮,吃渣饭,还能射出精子,射出来的是米汤吧。陆建强继续嘲讽道。

王扁头放票隔夜,特会叫常客铺位挪到自己旁边,然后交代蒋成,说你在号房里待不了两天就放票,常客还要待十来天,号长铺位就让给他吧。
蒋成听后唬着脸一言不发,从表情就可以轻易看出来,对王扁头自作主张的安排,极为不满,但又不好当面发作。
第二天早上,王扁头放票一出号房门,蒋成立即吩咐朋友把他们被子抱到最靠前的铺位,抬起一脚,把常客的被子踢到了后面。嘴里还恶狠狠地说;都不掂惦自己几斤几两,屁股都没把号板焐热就想篡位夺权了。
王志华虽然在听睡在自己旁边,外号老狐狸的人吹唬他的扒窃功夫,眼睛却一直盯着这边动静,见常客从铺板上站了起来,以为要动手,立马起身站到他的旁边。
蒋成那边三个人,也摆出准备开打的架势。
我的被子得罪你了吗。常客蹲下去把踢散的被子整理好后,站起来冷笑着跟蒋成说了句;我有几斤几两会让你晓得的。
做号长自然有好处的,单说在吃的方面,多吃多占。食堂里把饭送进号房前,已经把饭划分好了,一块三两。饭是装在长方形铅皮饭盒里的。号长先盛饭,他要是多盛了二两,就圴摊在后面人的份额上,饭盒有时推到排在最后两个人的面前,里面的米粒都能数的清楚了。
饿也只能忍着,待遇好一点分半碗菜汤,一根萝卜当饭吃。
分菜也是如此。每礼拜五中午是白菜烧肉,指甲大小的肥肉,也好用来润润腸。菜桶搬进号房,号长手下会先把肥肉,漂浮在菜汤上的油花,用勺子打进专用碗里,接下来是菜心,后面的人只能吃到剩下来的菜边皮了。
蒋成是礼拜六放票。
礼拜五中午改善伙食,白菜肉片,蒋成三个人围着菜桶,翻找了十来分钟,把肉屑屑都拣光了,才将菜桶推到常客面前,王志华看着这几个人的贼相样子,忍不住开骂,说全是饿煞鬼投胎,当心噎死。
蒋成故意做出气人的姿势,坏笑着用手里塑料汤匙朝着王志华甩了两下。他可能也没想到,沾在塑料汤匙的油花,甩到了常客,王志华面孔上。
常客用毛巾擦掉面孔上的油花,走到蒋成面前;明天你放票了吧,好,我送你件件礼物。
蒋成大概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做事的失策,除非是神经病,才会在放票前一天惹火烧身;我也送你一个礼物,号长的铺位。
这铺位原来就是我的。常客没再搭理他,和王志华悄声商量明早报仇雪耻的事。
王志华说;我屁股下面的号板,有一头松动了,用力一扳就能抽出来,老子就用它抽这狗日的。
号板约有手掌宽,三公分厚,两米长。
常客说;我用拳脚就够了,他想要出去,就不敢还手,只会拍铁门喊报告。
这一晚,两个人几乎睁着眼睛熬到了天亮。
吃过早饭,集体坐板等干部查房。蒋成主动招呼常客,说从现在起你是号长了,该你坐到前面来了。
常客只当没听见,干部查完房后就要去给他开解除拘留证明;我们就在这个空档里动手。
干部查完房,哐当一声关上铁门。常客往着铁门方向走去时,瞄了眼靠墙坐在铺板上的蒋成,发现他也在暗中观察,提防着自己。趴在铁门上朝外面望了几眼,突然转身冲了上去,没等他起身喊出声来,用膝盖对着他的面孔狠狠的撞了过去。
蒋成的后脑壳撞在墙上后咚的发出闷屁一样的声响,随后,整个人靠着墙,缓缓地滑到了铺板上。
另外两个人似乎也早就商量好了,见常客一动手,立马从铺板上跳了起来。
王志华以为他们要反击了,手里的号板对着他们横劈竖砍。
这两人冲到号房门前,对着铁门又拍又踢,嘴里喊着;报吿干部报吿干部,打架啦。
小张干部冲进号房,先是对着正在将号板放回原位的王志华,老K皮鞋一顿乱踢,有一脚正好踢到了大腿外侧的酸筋上,酸的他直咧嘴。
小张干部的脚踢累了,开始动手了,从地上捡起只橡胶底布鞋,噼噼啪啪的扇了王志华十几个耳光;还有谁动手的。
那两个人同时手指向常客;还有他。
另一个干部手里的竹片,没头没脑的对他一顿乱抽。
常客死不肯认,说自己跟蒋成是好朋友,早上坐板时他宣布将号长的位置传给我,大家都看见的。我是不小心膝盖撞到了他的面孔。
这时,面色煞白,满头虚汗的蒋成,装出很艰难的样子,用手掌撑起身体,咬牙切齿地说;他在瞎讲,他是故意的,我被他撞出脑震荡了。
小张干部说;不听你们啰嗦了,上友谊背铐。
友谊背铐是手铐的所有铐法中,令被铐者最为难受的铐法。常客,王志华两个人背靠背,后脑勺顶后脑勺,屁股对屁股,两副小80铐,把四只手分铐在一起。两个人既不能睡,也不能坐,连慢慢的移步都要保持一致的步调,吃喝拉撒都要喊报告,安排人抖理。
小张干部一直到下班前才来给他们开铐,然后把常客调到11号房,和李爱国关在同一个号房。王志华还在原来的号房,当上了号长
大毛,李爱国和秤砣都是拘留十天,小叶也是拘留十天,他们放票出号后,拘留所里还剩平头,陆建强,王志华和常客。四个人熬到放票出所的这天,吃过早饭,查完房,常客把家里送来的被子衣服,捆扎成一个包,蹲在号门后,等着喊号放票。
值班干郚按着名单,把当天放票出所的人,放出号房,去操场站队。
终于轮到11号房,值班干部喊了声;常客。
常客提高声音,中气十足的喊了声;到。然后弯腰准备去抱被子。
值班干部阻止道;先放这里,还有张单子要请你去签的。
什么单子。常客顿时象掉在冰窟窿,凉气透心。他先前有预感,那次打架,拘留所肯定要处理,好不容易熬到放票的一天,总以为没事,逃过一劫,结果还是等来了签单。
王志华已经空着双手,站在过道上。
平头也觉得奇怪,经过他们面前时问了句;派头大的么,被子衣服全扔在号房不带回家啦。
常客强垂头丧气地说;拘留所还要留我坐坐的。
平头啊了一声;留你们多少天。
不知道,估计又是一个十五天。常客说。
王志华也跟着啊了一声;完蛋,我师傅,就是喊他老狐狸的,讲好了在大门口接我去迎桂馒头店吃加蟹小笼馒头的。你们出去见到那个人,替我打声招呼
值班室里,平头,陆建强在放票单签下名字后,对垂头丧气地站在墙角落的常客,王志华,嘻哈哈的说;我们马上出去就可以吃加蟹小笼馒头了,你们放心,我会替你们多吃一笼的。
你们赶紧滚吧。常客也嘻哈的回应了一声。眼睛却在瞄着门角落畚箕里的十几个烟屁股。
值班警察送他们出了拘留所,回转身来开始料理他俩的事,拉开抽屉,刚从一沓表格里找出两张单子时,大门外传来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肯定是许成放鞭炮,为平头,陆建强放接风炮。想到这,常客心头一阵酸楚。
值班干部看看手上表格,再看看常客,加重语气,一本正经念道;现在宣布对常客,王志华处理处定;你们两人在拘留期间,不思悔改,打架斗殴,破坏所纪所规,决定对常客,王志华行政拘留十五天,你们俩对此有意见吗。
常客,王志华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那眼神好象都在问;你有意见吗。
常客在拘留单签上名字后,故意往后退两大步,象是给王志华腾出签名的位置,其实是想偷畚箕里那十几个烟屁股,他先用左脚踩下右脚的鞋跟,然后蹲下,装着要拔鞋跟,手伸到畚箕里,连垃圾带烟屁股全塞进了裤袋。
回号房的路上,常客硬要给王志华几个烟屁股,被他用手挡回了;号房里有整盒的,明早放风还是我带几根给你吧。
那你现在混的比我转。常客羡叹道。
当然啦,我是号长。王志华得意洋洋的说。

汪汪一直蒙在鼓里,对于由他挑头引起的这场斗殴,最终八个人被行政拘留的事,确实全然不知。他只是奇怪每天上学,下课,娘会赶来接送,并严禁他回西瀛街。
这天下午,他装病跟老师请假两节课,去了吊桥路,在小叶下班必经的路口,没有接到小叶,却见着了陈洪娟,从她嘴里才得知这么多人被抓进去拘留了,小叶从拘留所里出来后就没到厂里去上班,去家里找,她家大人只讲去了外地。
听到这些消息,汪汪心里不仅是自责,还对娘老子的做法充满鄙夷,愤怒却又无奈。也对自己一时的冲动,懊悔不已。
礼拜六下午,他从爷爷家大橱里偷了二百块钱,一条牡丹烟,六包过滤咀凤凰牌香烟,塞进铜鼓包里后去找许成。从史家弄里出来,一眼看见许成几个人,坐在人行道上晒太阳。他边走边想见到他们开口讲什么吶。走到许成面前还是没想到讲什么好,眼泪水倒是扑簌簌地滚了出来;我真不知道会惹出这么大的事,我要是知道全家天火烧。汪汪把铜鼓包给许成时用哭腔发着毒誓。
你不知道我们就放心了,因为不会是你把我们出卖给警察。事情已经出了,拘留的也已经放出来了,只有王志华,常客还关在里面,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我们要追查到底是谁把我们出卖给警察的,如果是那几个女的,有情可原。许成手伸进铜鼓包,把里面东西全拿了出来,见是钞票和高档香烟,顿时乐不可支地安慰汪汪;别难过,要奋斗就会有牺牲嘛,我们又没怪你,把你当外人看。
大毛说;进去坐几天,出来又有钞票又有高档香烟。帮别人去打架,头上被斩了一刀,香烟没吃到也就算了,连买云南白药的钞票还要自己出。
大毛讲的是发生在前几天的事情。周波跟后北岸那伙人约战,约战地点就在家门口的大庙弄里。他来西瀛街上找许成帮忙,许成把他们全喊去了。那完全是一场混战,黑灯瞎火的弄堂里,打到后来分不清敌我。大毛头上被斩了一刀,许成手臂上被斩了两刀,平头,秤砣的头也都被打破了,周波直接被捅进了医院。至于对方受伤情况,据说伤的也不轻。
钞票,香烟就当慰问品收下,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你吶继续你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们继续走我们的二万五千里长征路。许成把汪汪送到史家弄堂口,又补充了句; 我们不是同道中人,大路朝天,各人一半。希望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12
拘留所的伙食费是一天三毛钱,八两粮票,关押人员身上没钞票,释放这一天,拘留所会让前来接人的亲朋好友,在结清伙食费后放人出所。如果碰到住在乡下或外地流窜人员,没人来接,自己身上也没带钱,拘留所到时也只得放人,而不可能为了这点伙食费逾期羁押拘留人员,因为逾期羁押是违法的。
常客上趟拘留时,听人讲过这件事,说吃的不如猪狗食,那钱还不如留着自己出去吃香喝辣。
拘留期满的那天,常客,王志华选择了一分不缴,双手一摊,说被你们多拘留了十五天,现在,亲朋好友没人知道我们今天放票。意思没人来接,那有人来替我们结账呐。
两个人拘留三十天,伙食费加起来是十八块钱,四十八斤粮票。拘留所当然不甘心签单放人。小张干部便吓唬说;赶紧打电话联系人来结账,伙食费不结清我们不会放你们走的。
常客说;电话打给谁哬,我都不会使用电话,那就麻烦你把我们出去再送进号房里去吧。
拘留所见拗不过常客,王志华,最终把两个人抓进来时从身上搜出来的三块几毛钱,没收充作伙食费了。
身无分文,我们真的成为光荣的无产阶级。常客说着嘻嘻哈哈的走出拘留所铁门。
王志华看见原先关在一个号房里的小胖,和朋友正往树上挂鞭炮,还有人在往路旁边的铁轨上铺放鞭炮,正想开口打招呼要香烟抽。小胖也看见了他,一路喊着号长,号长跑过来发香烟,说今天有朋友从收留所放出来,他们在要放炮仗,驱驱邪。王志华把他手上的半包香烟全要了过来,又跟他要了两块车票钱
小胖赶紧讨好的说;号长没人来接啊,我来放两串一百响,替你们驱驱霉头。
这个大院里共有五个所;看守所,管教所,收容所,拘留所,遣送站,外加一个强劳队。
两个人坐在枕木堆上,抽着烟,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里数着从眼前开过的一列货车; 我数是五十七节,你呐。王志华说。
我数六十一节,你猜这辆火车开到那里才会停。常客说。
火车向着韶山跑。王志华突然换了个话题;我不想回家,趁这拘留的机会,我想在外面玩几天,回家就骗娘多拘留了二十天。
我也无所谓,反正厂里已经拿我没办法了,你在家里是娘管,老子不管吗。常客问。
王志华苦笑几声;我都不知道老子现在牢里,还是在老家,也不知道我娘跟他到底离没离婚,我对他印象最深的是他混到了钱,就回家送点生活费,带我出去吃顿好吃的。几年没回家,要么没钱,要么又进去坐牢了。所以,这趟拘留会让我想通了好些问题,比如,我要是吃社会这碗饭,目的是要钱,而不是要社会名气,要讲义气。义气肯定要讲,有钱讲义气不是更好吗。还有,那来这么多义气可讲,有的纯粹就是瞎讲瞎玩。这些话我只跟你讲,你不要再传出去。
这个人开智早,心思成熟,对事情有自己的见解,以后会成事的。常客想到这里说;那我先去跟上官阿姨借点钞票,然后去找我师傅,看他能帮忙让我们在这几天里能混点零用钱吗。
你也有师傅。王志华问。
上次拘留时在号房里认识的,不过也就嘴上叫叫而已。他玩的手艺我不感兴趣,也学不会的。常客说。
他会什么手艺。王志华倒是来了兴致。
年轻时做过扒手,插皮夹子,后来改行赌钱,活手,就是会在牌上玩花头,听他讲在沪宁线上,属于先生级的人物。常客说。
王志华说;我这次也在号房里认了个师傅,就是我们喊他老狐狸的那个人,他还把住址留给我了,让我出来后去他。王志华翻出蓝军装的口袋,袋布反面上写着鹤园弄17号几个字;他会什么手艺。常客问
没讲,他说等出去见面会才跟我讲。王志华说。
我估计也是偷窃扒拿的手艺。常客说。两个人沿着河边走边讲,不知不觉的走到了水门桥上,接着乘3路公交车,到表场下车,
上官阿姨住在水关桥对面的市雕刻社门卫室里。
上官阿姨全名叫上官凤,常客是跟着秤砣认识她的。市雕刻社原先在察院弄弄堂口,跟秤砣家是斜对门,雕刻社工场后来辟出一半地方,给轻工局开幼儿园,雕刻社门卫也被移到弄堂里了。她老公吴公子,跟住在常客同一院子里的吴迪铭,是堂兄弟关系,吴迪铭跟常客老子又是表兄弟关系。所以,三户人家都沾了点亲眷关系。
吴家祖籍苏州,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吴公子跟德泰恒老板吴炳生是亲兄弟,德泰恒饭店于清光绪三十四年开业。
这些历史故事,常客都是听西瀛街上活字典酒鬼毛大讲的。去年底,他和秤砣帮上官凤去菜场买了几篮子青杠菜说是买回家自已做腌菜,经过尚书码头时碰见酒鬼毛大,他说你是在帮舅妈抢买年货吗。常客当时听了一头雾水; 她怎么是我舅妈。
酒鬼毛大说; 你买瓶二两半的小喇叭给我喝喝,我就讲个故事给你听听。
常客从小就欢喜听各种各样的故事,从传统武侠《江湖异闻录》,《七杀碑》,《儿女英雄传》到时下正流行的《七口棺材》《一双绣花鞋》,他花了一毛六分钱买了瓶小喇叭给酒鬼毛大,然后听他讲上官凤的传奇人生。
上官凤是江阴人,江阴那时属于常州。她有个堂阿姐,在旧上海与阮玲玉,胡蝶齐名的电影明星,而她也长了张明星脸,却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十三岁那年,她老子把她付托给了远房亲戚,常州一带唱滩簧小有名气的尚师傅,上官凤跟着他在苏浙沪这一带跑码头,学唱戏。她从小聪明灵巧,学戏三年后首次登台开嗓,唱了全本《怨我郎 》,赢得了满堂彩声。但好景不长,尚师傅有赌钱,抽大烟的恶习,亏了一屁股债,被追债人逼到无处藏身的地步,索性跑到苏北庙里当和尚去了。逃走之前把上官风卖给了宁波师弟的滩簧戏班。后来战争爆发,剧团散伙。上官凤举目无亲,只好回江阴老家。又因受不了后娘的白眼碎嘴,听了师姐劝导,来到常州市里,在大光明路上的百乐门舞斤做舞女。人长的俏丽,又有歌舞底子,在舞厅干了不到半年,人就红了起来,然后遇见命里贵人吴公子。
吴公子是个有钱人,也称金主。金主口袋里有多少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愿意往谁的身上花,自吴公子迷上上官风的三个月里,带着朋友天天去舞厅捧场,抛金撒银包剧院,让她重返舞台晿戏。当时,市里大小剧院有三,五十家。可与上官凤登台喝戏的复兴戏剧可一比高下的也只有解放后改建为青果巷菜场的盛兴大剧院。
上官凤终于混的风生水起,红的发紫,成了百乐门舞厅的头牌红舞女。
吴公子是苏州吴江人,毕业于常武人盛氏创办的上海南洋公学,如今的上海交通大学。爷爷是清朝进士,官至户部福建司主事。父亲是江浙一带有名的金石大家,喜欢金石,书法,无有藏书楼主。他这趟来常州是探望病中的大伯,草科坊吴家大院就是大伯的家。大伯不但是实业家,还是超级票友,喜欢京剧。在上海时整天和梨园子弟厮混一起。当时,上海梨园界名噪一时的《戏剧旬刊》,就是吴氏家族创办的,吴公子年轻时贪玩,欢喜唱戏,就把学业荒废耽误了,后在自家创办的杂志社做事,和当时名角过往甚密。伯父做寿的那天,梅兰芳等一批京剧名角,特意从上海赶到常州吴氏家族开办的德泰恒饭店里随礼喜贺,席间清唱一曲《贵妃醉酒》;这景色撩人欲醉 ,不觉来到百花亭。
这天晚上,风流倜傥的吴公子从德泰恒饭店喝酒出来后,又被阿哥朋友拖到了十米开外的百乐门舞厅里去玩。吴公子是在上海滩美人堆里玩过的人,踏进江南小城舞厅,却迷上了上官凤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娇媚与风尘气息。后来的十多天里更是乐不思蜀,天天晚上泡在舞厅里莺吟燕舞,耳鬓厮磨。得知上官风生日,他事先托阿哥吴迪铭包下复兴戏剧,并让阿哥邀请所有家族成员,说是有重大事情要宣布,而自己在上海定制了个超豪华的蛋糕,让人开车送到剧院,为上官凤庆生。
吴公子在老家是有妻子的人,他原本想把上官凤带到上海过上一段日子,在这期间,想方设法与原配夫人办理离婚手续。但他的想法遭到家族里所有人的极力反对。认为娶个跑码头的戏子,舞女做妻子,简直辱没家门,况且明媒正娶的原配夫人还是大家闺秀。尽管他举好几个例子,比如大富豪哈同,大总统袁世凯也都娶了青楼女做老婆,但最终也没说服家人。
一气之下,吴公子一纸休了家里原配,只身回到常州,和上官风住进了大伯家。大伯年老体弱,膝下无子。从小对这个侄子宠爱有加,特意布置装修了间房子,给他们做婚房。选了个吉日,由他出面邀请上海,苏州的亲戚朋友,在吴家人开的德泰恒饭店办了几桌喜酒。
事到如今,家族里的人心里不悦,喜庆之日无论,也只得强作欢颜,前来祝贺。
吴公子在上海结交的朋友也来了两桌人,黄金荣老婆林桂生跟吴公子在苏州老家时是邻居,后到上海开烟花间妓馆,吴公子常帯朋友去照料生意,并透露梨园名角大都喜欢娈童,林桂生特意从老家招来好几个十几岁的男童,供名角们玩乐,寻开心。
这趟,林桂生特地带了黄金荣的关门徒弟,常州人韩俊卿,从上海赶过来喝他们的喜酒,还送只猫眼戒给上官凤。
尽管这些陈年往事是从酒鬼毛大的嘴里听来的,但可信度还是蛮高的。比如林桂生送给上官凤的那只猫眼戒,常客就在上官风那里亲眼见过,听她讲当年红卫兵小将上门抄家,情急之下,她在戒指上结了根鞋底线,藏在女人那里面而逃过一劫。
上官凤人生可分为上,下两集,解放前是上集,酒鬼毛大讲起解放后的下集吋,就没那么眉飞色舞,不时的还会长叹短吁上几声; 人生无常啊。
解放初期,大伯经不起一些运动的折磨,双脚一蹬,驾鹤西去了,房产,资产被迫以捐赠的名以,拱手相送给政府了。大伯生前好友,托人找关系把吴公子弄进西大街上的市雕刻社上班,吴公子本来就写的一手好字,如今也算是有了用武之地,成为靠手艺吃饭的人,上官凤同时也招进雕刻社,当起了勤杂工。社里分给他们一间宿舍,在明元里工场里。吴公子,上官凤跟常人一样,过起了柴米油盐的安稳日子。
文化大革命开始的那年,雕刻社里的人都在家里上班,吴公子和上官凤住进工场门卫室,做起了门卫工作。有天上午,吴公子把煤球炉拎到雕刻社门口的人行遒上,生了半天炉子,只冒烟不着火。上官风说是引火柴禾被雨淋受潮了,吴公子听后找了根晾衣服的竹杆,站到西瀛街两旁的梧桐树下,用竹竿去戳快要剥落的树皮,边戳嘴里还咕噜着说小时候在老家,特别喜欢爬到树上去剥枯树皮,然后拿了枯树皮去河滩上放野火。他仰着头,还没戳下几块树皮,一颗流弹悄无声息的朝他飞了过来,正好打中脑袋。他连哼都没哼出声,扑嗵一下倒在了树上,蹬了几下腿, 头往旁边一歪就断气,客死异乡了。
  上官凤亲眼目睹这一情景,凭着极度悲伤和一已之力, 把丈夫尸体拖拉进了门卫室,彺尸体下塞了条席子,身上盖条床单,门卫室就这样成了吴公子的灵堂。
后半夜,酒鬼毛大带领联指成员巡逻经过雕刻社门口,听见从里面悲痛欲绝的哭声,进去看到了这一幕。酒鬼毛大晓得吴公子,上官凤的背景与人生经历,在整条西瀛街,除了这两人,其他人都不放在他眼里。他说了些人生无常,节哀顺变的劝慰话,讲起正事;目前这样紧张混乱的形势下,就别去考虑操办丧事了。天气这样闷热,尸体停放在门卫室,不出三天会腐烂发臭,当下之急是想办法把尸体拖到火葬场去。
上官凤早就没了主张;这事拜托你帮忙了,事后定当感谢。
酒鬼毛大年轻时就觊觎上官凤的美貌,越觊觎越让他觉得自惭形秽,觉得自己的非份之想,无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此时,听到她有求于自己,觉得在她面前的卑微形象,嘭的一下子高大起来,他顿时血脉贲张,胸膛拍的嘭嘭响;我办事,你放心,我毛大决不是黄牛肩胛,不负责的人。说完,带上巡逻队去怀德桥上拦截火葬场出来收尸的殡车。
那一阵,正是常州造反派与保皇派武斗最激烈的时候,火葬场殡车怕无缘无故地吃子弹,白天不敢出门,夜里出来,往殡车顶上挂只黃灯泡,各帮派成员看到车顶亮起的黄灯泡,便知道是火葬场收尸车,所到之处,受到的热烈程度,不亚于欢迎上级领导莅临指导
酒鬼毛大带着全副武装的巡逻队,在怀德桥上守到天空露出鱼肚白,才拦下了辆从卜弋桥煤矿收尸后回市里的殡车。酒鬼毛大提了把三八式步枪,往马路中央一站,朝天开了几枪,伸手一拦;停车。殡车司机吓的赶紧一个急刹,问前面是不是封路开战了。酒鬼毛大说我们的战斗英雄被流弹打死了,朋友帮个忙,替我们先拉到火葬场去烧了。
司机拉开车门,说你自己看吧,今天卜弋桥煤矿两派武斗,双方死了好多人,车里已经塞满了尸体,再说,火化需要单位证明。
酒鬼毛大用枪口对准了司机胸口;眼下兵荒马乱,到那里去开证明,我这个就是证明,手续以后再补,你要是再啰嗦,信不信我的枪走火,让你立马成为尸体。
司机给吓尿了,全身颤抖,无条件地答应了酒鬼毛大的全部要求,把殡车开到雕刻社门口,拉开车门;不是我不肯帮忙,你自已看看,车里实在是放不了。
酒鬼毛大往面包车厢里望了一眼,确实如此,车厢里已经堆了七,八具尸体,脸上身上的血迹早已变成暗红色。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拉出一具尸体,吩咐手下抬到水关桥上,自己帮着上官凤用床单包裹好吴公子的尸体,抬头扛脚,硬是塞进收尸车车厢,让司机直接拉去火葬场;明天早上我们去火葬场找你。
酒鬼毛大让巡逻队员先回据点,自己留下来陪上官凤,说了一夜劝慰宽心的话。天亮后,让上官凤带上砂锅,用来装吴公子骨灰,他去借了辆三轮车,哼哧哼哧地蹬了近两个小时,才蹬到高士桥火化场。
酒鬼毛大找到在值班室里睡觉的司机,说我们是来拿骨灰的。
司机说我只负责拖死尸,烧死尸的事不关我管。他领着酒鬼毛大去了焚尸间,焚烧工两眼凹陷,脸色灰黑,象是刚从焚尸炉里爬出来;有没有证明。
酒鬼毛大住他手里塞了包香烟; 忘了带来。
焚烧工手指着殡仪房墙角里的一只可以用来酿酒的大缸; 骨灰都在那缸里,你们随便拿。
酒鬼毛大自以为是见过世面的人,这种事也是头一次碰到,他望着缸里的骨灰,苦笑着说; 那个是我朋友的骨灰。
焚烧工说;家属带了证明来领骨灰,也是从缸里包上两勺子骨灰带回家的。非常时期只能将就点了,那些无名英雄的骨灰,我们也没地方存放啊。你看这炉子,就没熄火的时候,都要烧塌了。
上官凤一言不发,手伸进缸里,抓了几把暖烘烘的骨灰,放到鼻子下面闻了下,闻到一股枯草香味。装进砂锅后声音沙哑地说;我们带他回去吧。
酒鬼毛大讲的这段往事,常客后来在上官凤那儿得到了证实;是真的。
常客和大他近三十岁的上官凤交上朋友,并不是有这种远房亲戚关系,而是缘于发生在去年秋天的一件事。
那天,他和秤砣几个人运河里游完水,从轮船码头出来,经过雕刻社工场门口,听见一片吵闹声,便跑过去看热闹。走上前一看,原来是住在对面水关桥下面的几个赖皮去雕刻社偷有机玻璃,这伙人偷了有机玻璃,转手卖到废品站去换钱买烟抽。这回,他们背了满满一蛇皮袋的有机玻璃,大摇大摆的从正门里走出来时,被上官凤伸手挡在了门里面,让他们把蛇皮袋的有机玻璃物归原处。一个硬要往外冲,一个死死拉住蛇皮袋不让走。有人对着上官风后背就是一脚,把她踢倒在了地上。工场里也有十来个年纪偏大的雕刻工人,看着这伙穷凶极恶的地痞,敢怒不敢言,站在一旁好言相劝,说你天天吃住在雕刻社,得罪了这伙人,会三天两头来找你麻烦。
上官凤却说;当年海防总指挥派警卫员用匣子枪顶着我的腰去唱堂会,我也没怕,我还怕这些赖皮的拳头。
她的这句话,引起常客的注意,觉得就象《沙家滨》里刁德一对阿庆嫂的道白;这个女人真不简单呢。
秤砣抓了块砖头,冲上去把其中一人拍倒在了地上。
常客紧跟着抓起块砖头,将背了蛇皮袋的人,拍了个晕头转向。
这三个贼骨头一看惹怒了西瀛街上这伙人,扔下蛇皮袋逃走了。
因为这件事,和上官凤交上朋友,再听了酒鬼毛大讲的故事,更是对她敬重有加,平时经过门口室,总会进去打个招呼或坐上一会。而她总是备了好香烟,招待他们。

常客去门卫室跟上官阿姨借了五块钱,出来看见秤砣和妹子滢滢正站在家门口讲话,秤砣看见他们, 以百米冲刺速度窜过马路,连问几遍;出来几天了。
半天。常客说。
现在要去那里。秤砣问。
吃饭。常客说
吃完钣吶。秤砣一副砸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
去找我师傅混开销。常客随后关照一句;你别跟人讲看见我们了。
那你不好带我一起去找你师傅混开销吗。秤砣召手把滢滢喊了过来;娘老子如果问你我去了那里,你就说朋友家造房子,叫我去帮忙拎灰桶。
滢滢先是点头嗯了声; 你不要骗我啊。说完甩着两根辫子,走过了马路。
秤砣望着妺子背影;我妹子听我的话吧,以后谁要敢欺负她,我就扒了谁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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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果巷22号沈家院门一扇关闭,一扇半敞。沈鸿基坐在客堂间里的八仙台前,枣红色的台面摊放着《厚黑学》,一杯碧螺春,两只手重复着一个动作,弹牌,速度之快让人看的眼花缭乱。如果有声音从大门口传进来,他才会抬起眼皮。朝大门方向望上一眼。
他在等人,有两个无锡朋友要来谈桩合作的事情,听见有推门声传进来,以为是朋友来了,准备起身迎接,再一看,是常客带着两个朋友来了,虽说之前有过关照,不许或未经许可,不许带外人来玩。既然进了门,上门既是客,况且又是在吃饭辰光吶。他给每人泡了杯茶;明前茶,很珍贵的,有钞票不一定能买到。这段时间看不见你人影子,找到什么新方向啦。
好喝。常客喝了口茶后夸张地咂了咂嘴;不瞒师傅,我们三个人在拘留所里蹲了一个月,上午才出来。你这里是我们头一个报到的地方,这两天我们不想回家,想找件事做做,赚个开销吃饭钞票。
沈鸿基自然听出常客的话里意思,但没有急着正面回答话他的话题,而是慢慢的撸上袖管,看了眼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马上有两个无锡朋友来,来了后一块去椿桂菜馆吃午饭,算是给你们接风。接着从房间里拿出几包恒大香烟,一人一包;如果无锡那边有好的赌档,我们就一块过去做混混。他慢条斯理地说。
师傅,我看你空下来就这样弹牌,不觉得枯燥吗。常客说
曲不离口,牌不离手,脫手即脱功,教你不肯学,以后就别问了。拿刀拿棒拼的是魄力,拼到后来,待在山上,号房里的时间比待在家里的时间还要多。我这个是拼魄力,拼技术,拼来的是身价,过上体面人的生活。沈鸿基说到这儿,瞟了眼常客几个人的表情; 什么年纪做什么事,现在你们闯荡社会,吃点苦头坐坐牢,对以后成长可能会有好处的。
无锡朋友阿山和老四,赶到这边已经十二点半了,进门先解释迟到原因;火车误点了。
沈鸿基这才放下手里的扑克牌;迟到么就迟到,我们又不急着去打仗,走,一块去吃饭。
椿桂饭店在琢初桥旁边的椿桂坊弄堂口,沈鸿基先替朋友点菜,说无锡人口味偏甜,就来蒸糖蹄,糖醋桂鱼,点完之后跟常客说你们想吃什么自己点。
王志华说我来份糟扣肉。
秤砣说我想吃蟹粉狮子头。
常客要了个大栗煨肉。
酒菜上齐,沈鸿基把他们介绍给无锡朋友,他先介绍常客:这是我徒弟,那两个徒弟朋友,今天上午才放票出来。你们三个,先敬敬无锡前辈。
他们喝的是封缸酒,三个人起身把酒倒满后一饮而尽。
  常客吃饭时留了个心眼,竖起耳朵听他们的谈话,听出了个大概。
阿山,老四都是赌徒,按照社会上的叫法,叫罗生。为什么赌徒有这么个别称,常客也不理解。师傅被人称为活手,还好理解,因为玩牌手法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神速。
这两人近阶段去朋友开的赌档里去玩梭哈,连输五、六场,事后想想每场输的都很跷蹊,便怀疑赌档里有活手,和档主串通,黑吃了他们几个人的钱。他们去找无锡大先生老龙头,想请他去档里,若是当场能窥出个破绽,按道上规矩,非但能码回前面几场输掉的钱,还能以当天的本金为准,以一罚十。规矩是这样定的,能按规矩做到的寥寥无几,况且黑吃黑讲的就是不按规矩做事。
老龙头一口回绝老四请求,说道有道规,行有行规,同道中人去砸同行的饭碗,是大忌。混这行可撬人墙角,但不可砸人饭碗。大家学这门手艺,为的就是杀猪斩葱头,我今天要是去砸了别人的饭碗,那明天别人也会到我家来端我的锅。老龙头最终拗不过老四涎脸涎皮的软磨兼施,就向他们推荐了沈鸿基;他也是同行中的高人,你们可以请他出山,你们出钱,让他进档替你们赌两场。我出场,人家即使不认识我但我的名气在外,请他来的好处是无锡的先生,活手不认识他。活手在同张赌台上,谁技高一筹,谁就能玩借力发力,顺水撑船的招术,赢了钱还得心服口服。
老四说;赌资全由我们负责,杀下来的钞票按道上的规矩,三六分成,我拿六,你拿三,一成作开销。
  沈鸿基这时朝常客使了个眼色;我看你们吃的太饱了吧,去外面走走,消化消化。
常客猜想沈鸿基故意支开自己,是他要跟无锡朋友商量具体操作细节了。他叫上秤砣,王志华走出饭店,来到琢初桥上,趴在水泥桥栏上,无意中朝着河面望了一眼,看见不远处飘浮着一摊白乎乎的东西,开始以为是破棉絮,定睛一看,原来是好几只腐烂的小猫尸体,他干呕几声后哇的一下子把刚才吃出去的酒肉饭菜,全给吐了出来。
王志华以为他是喝多了酒,等自己也看清浮在脏兮兮的河面上的死猫,才明白他呕吐的原因,骂了句;干这事的狗日的肯定不得好死。随后拉着他过了马路,趴上朝西的桥栏。
常客朝护城河里呕出几口唾沫,才算缓过气来:我做梦都怕死尸,不论是人的还是动物的,我都怕。
护城河东西贯通,两个人闲着实在没事,便数起护城河上的桥。先往东数,说是五座桥,然后往西数,中新桥,弋桥,水关桥,西瀛街就在弋桥与水关桥之间;你听懂他们的谈话了没有。王志华突然问道。
听懂了个大概,有人赌钱时在扑克牌上玩花头,他们想请你师傅陪他们赌一把,把输掉的钱再给赢回来。秤砣抢着回答。
我看没有这么简单。常客想了下说:如果他肯带我们去无锡玩一趟,倒是一箭双雕的事情,开了眼界,可能还可以混点开销钞票,不过这也是件要担风险的事情。
王志华说:只要肯带我们去,有风险我也不怕。
秤砣接上说;我也不怕。
不怕有什么用,要人家肯带我们去玩的,要是他们谈拢了,我来向师傅提出申请。常客说。
沈鸿基跟无锡阿山谈妥了,条件是赌资三条辫子,一条辫子一千元,由阿山提供,沈鸿基带一千元作备用资金,三六分成,阿山,老四拿六成,沈鸿基关三成,一成作开销。
西门铁头是沈鸿基的大徒弟,沈鸿基这趟山上下来后,铁头就跟混了,铁头手下也有一帮人,大都住在新河滩上,上一辈都是苏北的船民。这些人开鞭魄力还可以,但总是入不了他的眼,觉得这些人为人处事的素质有点差劲,带不上台面。铁头老子昨天急性肝炎死了,他们那伙人都在帮忙料理丧事。沈鸿基定下来跟着阿山去无锡赌档,老四虽说提供保护人员,但他不可能单身去的,总要带二个贴身跟班,以防不测。他正在为跟班这事发愁时,常客说是想跟着去见见市面,随口就答应了,摸出两张拾元票面,说那你们赶紧剃头汰浴,把人整干净,出门是要讲究精神面貌的。
常客拿上钞票后讨好的说了句; 我再去趟北大街上的五金店里买两把三角刮刀,以防万一。
沈鸿基脸色陡然一变;买什么刮刀,又不是叫你们去开战, 危邦不入,乱邦不居,苗头不对我们就撤。
一直保持着沉默的秤砣,呵呵一笑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反正真要出了什么事,也与师傅无关。
沈鸿基显然对他的回答非常满意;检验是实践的唯一标准,你叫什么名字。
秤砣,我们都是常客的好朋友。秤砣说。
三个人去了北大街与局前街交接处的复兴浴室,以前只听说这家浴室的服务态度特别好,原因是浴室隔壁就是市委办公大楼,浴室为了拍市领导的马屁,把全市各浴室的劳动标兵,技术能手,都抽调这里来了。浴室里人满为患,接二连三的发了好几根香烟,还是等了半个多小时,服务员才分配给了两张位置。他们顾不上舒不舒服,赶紧脱光衣服,去浴池里泡了一刻钟就跑出来,全身上下还冒着热气,就把棉毛衫尼龙衫一件件的往身上套。
出了浴室,走上三,五分钟就到了五交化大楼,刚进店门,秤砣又改变主意,说把这钱省下来买香烟吧,我家里有两把三角刮刀,就是上回我们一起买的,一直藏在床底下还没开过洋荤。   
秤砣回家拿刮刀,换衣裳,常客,王志华就在轮船码头候船大厅里等他,没事闲讲,常客忽然想起王志华有回讲他老子也坐过牢,便问:你老子是犯了什么事抓进去坐牢的。
王志华起初不肯讲,说我家里情况太复杂了,讲到老子就要讲到我娘。后来又讲,你现在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讲给你听了,你千万不能再讲给别人听,尤其是徐戆大,这人长相戆,骨子贼精明,二呐,我娘跟他娘在一个厂里,要是通过他的嘴传出去了,我娘又要调单位。
常客说;这个用不着交代,我的钳口不是一般的牢,派出所,拘留所进出这么多趟,不吹牛逼,你问问西瀛街上的人,没出卖过一个朋友。刚才吃饭时还听秤砣夸你娘貌美如花,初一看还以为是你阿姐。
他怎么认识我娘。王志华当时没在意秤砣的话,所以觉得奇怪。
我们第一次的拘留十五天,你娘以为你会放票,就来接你了,他就是那天在拘留所门口碰见你娘的,你娘以为都是特意来接你的,还请他们吃了顿饭。常客解释道。
王志华点着了两根香烟,并在一块猛抽了几口后开始讲他娘老子的事情。王志华娘的名字叫徐丹娜,家在横林,距常州市里约有三十多公里。十七岁那年就顶替病退的老子,进了市橡胶厂,因她长的像电影《五朵金花》里的金花,厂里人都欢喜叫她银花。逢年过节或是礼拜天,她会搭乘农公车回家探望娘老子,帮着做些农活。王志华老子王广义是农公车站售票员,因为经常从他手里买票,渐渐地成了点头朋友。
国庆节放假回家,徐丹娜排队买票快要轮到自己时,售票窗突然关上说是当日车票全卖光了。她便去找有点头之熟的王广义帮忙,他爽快地答应了,说到了发车检票时间,直接送你上车。
过完节回市里,徐丹娜特意从家里拎了袋自家养的鸡生的蛋,送给王广义还人情。结果,被王广义花言巧语骗进寄存室,趁着没人的间歇,霸王硬上弓把她奸污了。事后,连哄带吓加信誓旦旦,骗她去领了结婚证书。
第二年,王志华出生了。
也在这一年,王广义犯贪污盗窃罪,判刑八年。
出狱那年,王志华刚好上小学,在他记忆里没有老子的慨念,老子就是外人,是被什么东西强塞进他和娘的生活中来的。每天晚上一如往常,要在娘的臂弯里入睡。
没过半年,王广义又因盗窃与投机倒把罪,判刑六年。出狱后就到处游混,偶尔回家看看母子,身上有钱就给些生活费,吃顿饭,困一觉,第二天拍拍屁股走人。囚为母子俩住在厂里分配的宿舍,面积只有十个平方,一张床,一张吃饭台子,一顶挂衣橱,炉子都是放在露天过道里的。
那你娘和老子到底离婚了没有。常客问。
我怎么好去问呐,反正他回来也没地方住,我和娘睡一张床,他要过夜我只能睡长板凳上。王志华说。
常客惊奇地啊了一声;现在你还和娘睡一张床,不难为情吗。
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习惯了。虽说这回制药厂分配的宿舍,多了个矮阁楼, 但人踩上去吱吱嘎嘎,随时要坍塌似的,厂里木工正在整修呐。王志华又点了根烟。
那你现在还和娘睡一张床,那,那,那多不方便。常客还想问下去,看见秤砣晃了进来,也就闭口了。他想起一个人,是大阿姐同学的朋友,住在青果巷菜场后门的马元巷里,以前是中学音乐老师,姓裘,大家都叫他裘老师,夏天或是秋天的晚上,欢喜坐在马元巷口拉手风琴,自拉自唱外国民歌,《红河谷》,《哎哟,妈妈》《三套车》,有回在常客院子里自拉自唱一个小时,把半条弄堂里的人都吸引过来了。后来,裘老师突然消失了二、三年,出狱后,有人给裘老师起了个外号:操你娘的。有回,常客在南大街上碰见几个背了书包的学生,追着他骂操你娘的,操你娘的。
常客后来才知道裘老师跟娘睡觉,被邻居扒窗户看见后写了检举信,寄到派出所。结果被定了个流氓罪,判刑三年。
后来,他选了个细雨霏霏的夜里,用一根细麻绳,把自已吊死在了青果巷菜场后门的香樟树上,胸前挂着红颜色的手风琴。常客是听老子从菜场买菜回来后讲的,听了之后一鼓作气跑到那棵香樟树下,死尸已不见,说是连手风琴一起被人抬走了。用来上吊的那根麻绳还挂在树上,一阵风吹来,绳套像秋千那样晃来荡去。他盯着只有铅笔粗的麻绳看了好久,直到有人拍了他的肩膀,说小孩子你是不是也想尝尝上吊的滋味。他连看都没看说这话的人, 唱起跟他学会唱的《红河谷》,神思恍惚的在马元巷里晃来晃去;
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
我们将怀念你的微笑。
你的眼睛比太阳更明亮,
照耀在我们的心上……”

14
老四去火车站买了六张车票,没有座位,都是站票,五点二十分发车。常客他们赶回沈鸿基家己经四点三刻了,随即跑去琢初桥上喊了两辆三轮车,赶到火车站,刚过五点。
沈鸿基手里拎只棕色皮包,印在皮包上面的船形图案和文字己经模糊不清,只有纪念渡江战役十周年几个字也缺胳膊少的字样,还能依稀辩认出。
王志华头一次乘火车,上了天桥,正巧有列火车呼啸着从桥下驰过,他看着火车手舞足蹈,又蹦又跳,结果被戴着红袖套的值班员训斥了一通。
火车缓缓驶进车站,没等火车完全停下,常客盯上一扇敞开的车窗,火车停靠上站台。他伸手抓住窗沿,用力一撑,半个脑袋钻进了车窗。王志华见机行事,抱起他的双腿往前一推,整个人哧溜一下钻进车厢。
王志华个子高,手撑住窗沿,双脚用力一掂,头先钻进车厢。常客上去抓住他的肩膀,往前一拖,他也顺势也钻进车厢。
车厢里的乘客仍在排队下车,常客抢到一个座位,王志华抢到两个座位。他往空出的位置一躺,翘起二郎腿,悠然自得的哼起小调。
抢到的三位置都给了沈鸿基,阿山,老四。从常州到无锡要停靠九个站头,顺当的话要开上个把小时。火车开动了,他们三个就去车门口抽香烟,秤砣眼睛不眨的望着车门外景色,突然问常客;你还记得我们上次乘火车是什么时候吗。
常客;怎么不知道呐,去年的5月1号,我们幸亏都去无锡玩了,要是在家里就讲不清了,弄不好要关上十天半个月,接受审查了。
去年5月1号晚上八点十二分,有人在工人文化宫溜冰场围墙外面,朝溜冰场扔了颗手榴弹,这件事当时震惊全国,中央派了工作组下来查了一个多月,至今仍没破案,抓到凶手。
5月1号早上,西瀛街上的五,六个人,约好乘早上六点火车去无锡玩了一天,晚上搭乘六点三十五分火车回常州。在东厢里,见到常州人傅兵为了替小姊妹抢占座位,跟镇江人打了起来。他们见老乡处于下风,一拥而上,把镇江人扎扎实实地锤了一顿,直到乘謷来把他们赶到另一节车厢。
常州站下车后,傅兵说是要请大家一起去甘棠桥锅贴店喝生啤,吃锅贴,又说自己是法院院长的嫡亲外甥。
秤砣听了连说好啊,这个朋友值得庀,有吃有喝,以后杀人有你舅公做靠山,都不用偿命了。
他们乘8路公交车,到文化宫下车,准备转乘3路车到百货公司,下车过条马路就到锅贴店了。文化宫下车后,陆建强临时起意,说现在才八点钟,我们先去溜场冰逛一圈,逛饿了正好去喝生啤,吃锅贴。
大家觉得他言之成理,一路嘻嘻哈哈的晃进文化宫,走到影戏院后门,离溜冰场大约还有十来米的地方,突听见轰一声爆炸,随即,旱冰鞋在磨光石子地上发出唰啦啦唰啦啦的摩擦声,被一阵阵的惊叫声淹没了。
大毛以为是沉闷的打雷声,抬起头来望了眼黑沉沉的天空,幸灾乐祸的说:“要下雨了,我们还是回头去甘棠桥锅贴店吧。话音刚落,惊慌失措的人流有如逃难似的尖叫着从溜冰场里你推我挤的逃了出来。。
陆建强亢奋的如同打了鸡血,说快去看戏啊,溜冰场里有人开战了。他一把拉上走在旁边的常客逆流而行,冲进溜冰场。
溜冰场的两扇大门紧闭,旁边检票的侧门与铁栏通道早被人掀倒一旁,待他们挤进溜冰场,人也差不多都跑光了,就剩十来个人围在溜冰场栏杅旁议论着什么。常客挤进去一看,地上有个碗口大小的坑,有人朝着三,五米开外,一人多高的围墙嚷着说我亲眼看见那个东西从那里飞了进来,然后嘭的一响,我当时还以为有人恶作剧,扔进来一个大炮仗,还在等着二响呐,谁他妈知道原来是个手榴弹。
常客听到这里,空气里忽然弥漫火药味,蹲下身去看看被手榴弹炸出的凹坑:这手榴弹爆炸威力也一般般嘛,没炸出个大窟窿。
联防队员一把将他拉了起来;你别乱动,我们要保护现场,公安马上就到。
听到公安马上就到,陆建强几个人拔脚就往外走,但为时已晚,溜冰场大门,侧门都给反锁上了,联防把门,只进不出。
随后赶来的公安警察,将没来得及跑掉的陆建强,常客,李爱国,秤砣带到古村派出所里关了半夜,天亮后又转押到纺机厂地下防空洞。有人送进来一箩筐菜馒头,大半桶青菜汤。
常客边啃馒头,边看着不时有人送进来,不时有人被带出去审讯。跟陆建强讲;说不会把我们当成了嫌疑犯吧。
陆建强坐在墙角里,一副死人不问讯的样子;随他娘去,吃饱困觉。
秤砣是他们几个中间第一个被喊出去接受审问的,半小时后回到防空洞,问他审问了什么;实话实说,我们几个人去无锡玩的,乘几点钟火车回常州的,问我要车票,我说回家怕娘老子发现我去无锡玩了,出站后就把火车票撕了,扔进了垃圾箱。
常客说;我们统一口径,都要和秤砣说的一模一样。
大毛手里捏着车票,说我不怕,我的车票在的。
警察逐个审问后让他们做了个连保手续:暂时先放你们出去,随叫随到。
本以为这事就完了,没想到过了半个月,警察开了辆偏三轮摩托车,直接去厂里把常客带进南街派出所,审问的人也升级了,是市局领导。一开口问你认识老雕吗,常客立马联想到二个月前的一件事。那天晚上,他们和住在铁市巷里的老雕,在和平电影院门前打闹着玩,韦尼一脚踢在老英的裤袋,随即引起一声爆响。大家只以为是谁砸了个掼仗,老雕的一声惨叫,才引起大家的注意。凑近一看,裤袋炸出了个拳头那么大的洞,大腿上鲜血淋漓,散发着炸药气味。问怎么回事,老雕说韦尼这一脚正好踢在自制的小炸弹上,引起爆炸。
秤砣,常客向他求教,学会了制造小炸弹,便去南大街上的杂货店,花三毛钱买了十张嗒炮籽,一个双响大炮仗,又到永久车行门口捡了一火柴盒赤豆大小的铁蛋子,再去双桂坊里的广化医院,从垃圾箱里找了几个比大姆指稍微粗一点的玻璃药瓶,把嗒炮籽、硫磺和铁蛋子装了进去,盖上橡皮盖后用电工胶带布封口,做好完放在家里,等着能派上用场的机会。
终于等来派上用场的一天。
那天晚上,秤砣,陆建强,常客几个人闲着没事,商量去和平电影院门口等退票看夜场电影。结果只等来两张退票,常客提议用抓阉方式决定谁看电影谁回家,就在这时,住在青果巷里蛤蜊滩的吴红旗,马卵一帮人出现在了和平电影院门口,他们与这帮人是死对斗,碰面就打,大大小小的架打了十几次,不讲输赢胜败,各有吃亏沾光。半月前,这伙人蹲在青果巷口三鲜馄饨店门口,象猎人一样虎视眈眈地盯着马路对面的西瀛街口。守到八点多钟,猎物终于出现,陆建强,韦尼,常客三个人晃出西瀛街口,刚走上弋桥,听见后面传来喊打声,常客一听不妙冲下桥,逃窜进了西下塘。韦尼刚有所反应,头上已经挨了两铁尺,陆建强刚拔出柴刀,两粒比玻璃杯口略小的铁蛋子,准确无误地落在他的头顶心上,当场砸晕。
后来几天里,他们组织人马,连续对青果巷,蛤蜊滩扫荡了三次。攻难守易,这伙人躲在暗处,一顿砖头乱飞,待他们反扑过去,总是扑了空,连个人影都看不见。此时,陆建强看见吴红旗,马卵,真是仇人相见,分见眼红,头一反应是;准备战斗。常客说你们先躲起来,我回家去拿炸药瓶。
常客家后门离和平电影院,也就三,五十米的距离,跑个来回,只要几分钟的时间。他回家拿了炸药瓶,也不顾及空场上还有好些在等退票的人,便朝着吴红旗那帮人扔了过去。轰得一声巨响,不仅把空场上的人都吓呆了,让自已吃了个惊吓。弥漫着火药硫磺味的空场上,铁蛋子四处乱溅,有的溅向电影广告橱窗,把玻璃溅出了好几条裂缝,有的溅到了人的脸上,额骨头上,有人痛得当众嗷嗷直叫。
常客摸出第二个炸药瓶,面对乱作一团的人群,正感到束手无策时,联防队员冲过来,一把抓住他。
和平电影院斜对面是南大街联防值班室,值班室隔壁是老天泰茶叶店,右隔壁就是卖炮仗,农具之类的五新杂货店。联防队听见炸声,只当是有人往人堆里扔炮仗,拎着工纠棍冲到空场,看到东张西望的常客,便判断是他扔的炮仗,将他和秤砣,陆建强一块抓进联防队办公室。
趁人不备,常客把炸药瓶放进联防队值班室门口的塑料垃圾桶里。
联防队长审问是谁扔的炮仗,常客抢先承认是他扔的炮仗,接着解释说是掼炮。
队长头一次听说有不用点火就能炸响的炮杖,将他们关到天亮,就去隔壁五新杂货店里去问有没有不用点火就能炸响的掼炮。
营业员说是有的,但五新杂货店不卖这种掼炮,原因是这种危险度高的掼炮,大多是乡下家庭作坊做的,做好后自己拿到农贸市场上去偷偷卖的。
联防队长听了觉得也没必要再将这几个人送派出所,做个笔录,就把他们三个人放了出来。溜冰场手榴弹事件发生后,全市公安机关开展排查是否有类似案件时,联防队长首先想到常客,秤砣,陆建强三个人,觉得嫌疑最大的是常客。
队长把他们的笔录上报给南大街派出所的当天,就把这三人抓进派出所所。
关押在派出所的三天里,经历哄骗恫吓,皮带抽打,吊拷伺候。常客坚持说是掼炮。他知道一旦承认自制炸药瓶,不但害人害己,更会招来大麻烦。掼炮是从一年一次的青山桥节场上买来的,的确,他去青山桥节场上买过掼炮。
秤砣,陆建强按照事先统一好的口径,三天里审问了十一次,口供一致;我们三个人约好去看夜电影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个掼炮是常客掼响的。
警察见从他们身上实在榨不出与案件有关的蛛丝马迹,又把五月一号那天,和常客一块去无锡游玩的六,七个人抓进来审问,经核实,他也确实没有作案时间,把他老子喊到派出所里来做了个口头担保,就把他放回家了。

火车停靠横林站时,王志华说从他家骑自行车到火车站,只要十分钟。
火车停靠无锡站时正好七点,出站后阿山叫了两辆三轮车去工农兵广场旁边的工农兵饭店吃夜饭,经过跨塘桥旁的南长巷,常客跟乘坐同一辆三轮车的阿四讲我姑姑家就在93号,一栋两层半的青砖小楼房,我堂阿哥建平。外号叫地主你认得吗。
阿四似乎不信,反复问了几遍,是同姓的嫡亲堂阿哥吗。当他听完常客对堂阿哥的貌相描述,便说我和你堂阿哥绝对好朋友,我俩同一天进少管所,我三年,他二年半。这趟又判了一年三个月,下个月就要刑满释放。
吃过夜饭,还是叫了两辆三轮山去惠山路上的红星旅馆。
三轮车在愈来愈沉的夜色里走街窜巷,车轮子吱嗄吱嘎的在地上滚了半个小时,终于停在一栋方方正正的三层楼房前;到了。
门廊口的两盏灯正好照着大门,装在红颜色门框里的玻璃上,有红漆写的四个仿宋体大字:红星旅馆。老四说;在无锡要凭单位介绍信或证明才能住旅馆,这家旅馆虽说关系户,但你们也只能从后门进出。我去服务台给你们开房间,拿钥匙。
钥匙拿到手,大家跟着老四绕到旅馆后门,做贼似的轻手轻脚上了二楼。老四用钥匙逐一打开房门。常客,王志华,秤砣住进三人房,老三老四居中,沈鸿基住在最靠里的房间。常客他们三个人头一回住旅馆,房间里的摆设对他们都有种新鲜感。秤砣抱着枕头闻了又闻,说是有花露水的香味。王志华仰躺在床上,啪嗒啪嗒拽着拉线开关,装在天空板上的吊扇随着啪嗒啪嗒的声音,一会儿转动,一会儿停。常客光了脚,在单人沙发上又是跳又是蹦,后来又看中床头柜上一只巴掌大小的紫金山牌闹钟,说那天走时来它个顺手牵羊,让无锡人花钱去赔。
老四进来给每人发了包香烟,指会他们如何打开窗台下面的暖气片。
我们想出去转一圈,熟悉周围环境。常客试探了句。
你们可以从大门走出去,进来只能走后门,旅馆是十二点关门。老四说。
常客也只是说说而已,老四一走, 王志华打开暖气片,看看嗞嗞嗞地往外冒热气的暖气片,问这热气到底那里来的,另外两人面面相觑,谁也答不上来。
常客是被床头柜上闹钟吵醒的,抓过来一看,十点钟。跑到卫生间里撒了泡尿,问是谁调的时间,见没人搭理,又躺回床上又睡了个回笼觉。
沈鸿基敲门进来,往床上扔了一大袋面包和大前门香烟:下午别出门,晚上八点带你们进档,记住,进档时常客跟我,其他人跟着老四。”
常客把闹钟调到六点,三个人下楼去食堂吃过饭后去附近的锡惠公园转了圈, 回到旅馆, 见沈鸿基房门开着,探头望里面望了眼,看到阿山从包里拿出几付扑克牌,说我带来几副无锡先生玩开的花页子,你能识别吗。
沈鸿基让常客进房间,关上房门,然后拿了副扑克牌,走到灯下,将牌的背面放到逆光处,盯看十数秒钟,又用食指沿着牌沿抹了圈:这牌没切过,是用的老招术;点花,你看,他是用圆珠笔在牌背上做记号,只有坐在逆光的位置上,才能看得见。
你也教我几招啊。老四脸上堆起一成不变的笑容。
我教你并不意味着你就能学会,学会而手艺不精,会带来灾祸的。沈鸿基说这话时故意朝常客瞄了眼;不论那条道,道行都有深浅生熟。赌是一杆秤,教会你掌秤,只是给你只饭碗而已。他说话时手也没停歇,用三根手指把躺在手掌上的牌,上下翻挪;花页子的毛病是有后遗症,给人留把柄,上不了大台面。活手才是真功夫,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你们看准上面三张牌,轮到我发给你时它就变了。
常客认准上面三张牌,红桃老K,方块8,黑桃A。
沈鸿基发牌时手背往桌上一敲,接下来就象变魔术,发出来的三张牌变成了梅花9,梅花Q和红桃10。神乎其神的手法,老四看得口水嘀嘀嗒嗒往下掉;无锡有这样的活手吗。他问道。
当然有,在沪宁线上我这点功夫,勉强能进入前十名吧。
阿山去服务台打了个电话,重又回到房间:晚上赌钱地方定在锡惠公园斜对面的梁溪菜馆,先亮钱,后进档,底数一千,九点半开局。”
老四看了眼手表,时间还早,我回房间睡一觉,晚上就在旅馆食堂里集合。

从红星旅馆步行到梁溪菜馆也就二十分钟的路程,阿山带着沈鸿基,常客走在前面,老四带了秤砣,王志华与他们保持百来米的距离; 出门观天色,进门观面色,档里人头杂,不要随便接人话头搭说话,以前老法师讲,进了青楼赌窑,多出三吊铜钱,不讲一句真话。”沈鸿基关照道。
坐在菜馆门口接客的人,剃了个醒目的光头,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凶相。见人发烟,点头哈腰招呼:来啦来啦,快进去,里面暖和。
跨进店堂,沈鸿基扫视一圈,店堂里已经坐了五、六个人,神态腔调相差无异,看上去眼熟又陌生。阿山说这些人都是来赌钱的人的跟班。
常客听了突然明白自己的身份;罗生的跟班。
光头凑上前来跟阿山讲:玩棱哈的去后面房间,带来的人就在店堂里坐等。这里绝对安全,菜馆领导下班回家抱着老婆睡觉,值班员负责望风,有事需要帮忙找我。
沈鸿基去后面房间前又关照常客:人要活络点,学会察言观色,记住一些人面孔,档里不论发生什么事,只要盯住阿山,老四的反应,如果没见我从档里出来,不能让他们离开这里。
常客鸡啄米似的点头;知道了。
老四带着秤砣,王志华走进了店堂,按照事先交代,装成陌生人,坐在常客旁边的饭桌前,老四似乎跟店堂里的人都很熟,坐下后,店堂里的人走过去发烟打招呼。
凌晨三点,赌钱的人陆陆续续地从后面房间里走出来,带上跟班走了。光头拦下个身穿棕色呢子大衣的人,问他今晚手气如何。那人竖起两根手指,没好气地说今晚输了这个数,没红钱发了。
沈鸿基笑吟吟地从里面走出来,朝阿山挥了下手;终于时来运转了。
旁边的人凑上一句;你今天的牌运真是额骨头撞到天花板,手指头往台上一笃,想要什么牌就来什么牌,几副嵌档把我给剥死了。”
呵呵,赢钱全凭运气,赌台上人再狠,也狠不过牌啊。沈鸿基说。
回到旅馆,沈鸿基把包里的钞票抖落到床上,阿山,老四眉开眼笑,一五一十地数钱,这一场,沈鸿基总共赢了五千多二百多元,他数出三十张拾元票面;毎人一百,拿了红钱回房间睡觉。
三个人乐滋滋地拿着钱回房间睡觉了,王志华似乎怕一觉醒来,这些钞票会长出翅膀飞走,要把钞票抓在手里才定心地入睡了。

15
事不过三,是沈鸿基坚守的做事原则。所以,阿山,老四怂恿他今晚再去梁溪菜馆杀一场,被他一口回绝,说如果没有新的赌档,我去找老龙头喝顿酒,然后就回常州了;在一个档里连杀三场,看不出破绽但也会猜到口袋里的钞票被活手黑吃掉了。人心不足蛇吞象,趟不到好窑不要勉强。阿山替我联系老龙头,这里也不能再住下去,老四替我在南禅寺附近找家旅馆,然后带我这几个朋友找个地万逍遥逍遥,祛祛晦气,转转运势,他们几个刚从号子出来,开销全都记在我账上。
沈鸿基的这番话,让秤砣心里充满失落感,每天好吃好喝住旅馆,还有钞票入袋;唉,好日子到头了。立新旅馆房间里,他望着南禅寺里的塔尖,发出一声叹息。
趴在窗台上抽烟的王志华,不住地羡叹常客有这么个师傅,说我要是有这么个肯传授手艺的师傅,替他挡刀挡子弹的事,我也愿意做。
常客说;人各有志,老子说人贵有自知之明,我天生不是这块料,技艺在手不压身,但会害人。我这人是嘴大心大胆子小,即使学到手艺也不敢上台玩。这世上贼胆色胆最大,师傅说我没有这两种胆,以后我要专炼贼胆色胆。
秤砣说;人贵有自知之明怎么成了你老子讲的话,这句话是毛语录里面的。
毛语录也是从老子那里来的。常客说。
放屁,你老子比毛还要老吗。秤砣摆出准备吵架的腔调,似乎要把好日子过到头的怨气,倾泻到他的头上。
你不也在号子里认了个师傅吗。常客不想跟他争吵,赶紧换话题。
王志华嘴一撇;凭我现在的判断,差你师傅好几个档次。他在号房里给我灌输的是四分手艺,六分胆量。烧香拜佛面,出手看人脸。沒有退路的事,肥到油腻也不要出手,不要相信富贵险中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都是同一个道理,只是看你如何活学活用。不认识钞票有饭吃,不识人头,捧只空碗要饭吃。常客说。
这话也是你师傅讲的。王志华问。
常客回道;我娘讲的。
这时,老四推门进来说三轮车已停在旅馆门口;你师傅今天有安排,让我带你们出去玩玩,呼吸新鲜空气。他见王志华,秤砣从枕头下面摸出三角刮刀,插进皮带,先是一愣,接着说道;这个玩不是那个玩,不用带家伙。
秤砣听懵了;什么这个玩还有那个玩。
常客说;问那么多当饭吃吗,叫你别带就不要带。
四个人上了三轮车,老四便吩咐三轮车夫;送我们去城中公园茶室。
三轮车夫掉转车头,哼哧哼哧蹬了十来分钟,蹬进条巷子。巷子两旁开着烟酒南货店,还有人家办丧事,门口坐了好几个哭哭啼啼,烧纸钱的人,请来的哭婆像戏子一样又会哭又会讲,声泪俱下,捶胸顿足地哭诉死者生前的生平事绩,常客只听懂的一句;世界上的路有九十九条,你为嗲偏偏要走不归路。
王志华和调一句;活到尽头,只有死路一条。
绕过哭丧的人堆,便看见城中公园的圆拱门。沿着石子路走到公园茶馆,门前有个篮球场大的池塘,池塘中央是用大大小小的太湖石垒起的假山。池塘是干的,塘底里落满了形状不一的枯叶和垃圾杂物,周围的大树都快掉光叶子了,枯枝缭乱。老四撩开茶馆门帘前回头问了句;常州也有跳鸡吗。
王志华大惑不解;跳鸡?没听说过,只有烧鸡。
秤砣接上话头;跳鸡就是妓女,公园路上的地下咖啡厅就有,三,五块钱打一枪。有趟东子带我去找人,有妓女上来问我想骑马擦枪吗,我当时也没听懂,后来还是东子告诉我说骑马擦枪就是操。
常客说;那个地方我也听师傅讲过,他有个朋友去地下咖厅找跳鸡放了两枪,后来就传染上了杨梅疮。
王志华问;杨梅疮是什么东西。
常客说;我只听讲传染上了杨梅疮会烂卵头,师傅带我去过两趟地咖厅,他也只摸两把奶子,下面碰都不碰。
暖烘烘的茶馆中间有只烧煤块的铁炉子,洋铅皮煤气管道沿着屋角绕了两个弯,伸出窗外,炉子上放着三只烧水用的钢精水壶,煮沸的水汽扑腾扑腾地通过壶嘴往外冒。老四带着他们穿过大厅,走进最靠底里的小包间,坐下没几分钟,有三,五拨人进来跟老四打招呼,发香烟。常客两只耳朵上各夹一根,嘴里叼一根,左手手指缝里还夹了三根。包间里面的台子跟外面大斤台子 有所不同,大厅里八仙台,包间里的台子跟火车车厢里的座位一模一样。窗帘拉到一半,通过窗户往外望见一片树林,有人在树林里练站桩,打太极拳。一根香烟抽完,有个看上去三十多岁左右的女人,顶着一头卷发,黄浆浆的脸色比枯叶还黄,笑起来露出一口烟熏黄板牙,夸张地扭着屁股走进来,紧贴老四坐下来,一番挤眉弄眼。往细里看,常客觉得这女人年轻时也是个美人胚子。
老四问她今天生意开张了没有。她唉声叹气地说人老珠黄不值钱啦,想当年你肯为我死肯为我抢,现在看到我就象碰见鬼,连你都不肯照顾我的生意,开什么张。
老四被这女人一顿奚落,脸都红了起来;那就让你开个张,陪到我明天天亮。另外,帮我这三个常州小朋友各安排一个。
无锡人讲话慢时,秤砣还能听懂个大概,老四讲话不快不慢,他听了最后一句,揣摩出大概意思,便低声的向常客证实;他是在帮我们叫跳鸡吗。
常客小时候常来姑姑家住上十天半个月,当然能听懂无锡话;是的,你敢操跳鸡?
秤砣脸上顿时现出奇怪的表情;有人请客,我为什么不敢操。
女人听了老四的话,亲了下他的鼻尖后头伸到门外;先来五杯绿茶。
老板兼服务员送进来五只茶杯,一只竹壳热水瓶。
老四瞟了眼杯底里茶叶条子;这他妈茶叶也放的太少了。
女人替老板打圆场;你今天又不是一本正经来喝茶的,下回来,我把自己藏着的好茶叶泡给你喝。
老四开玩笑说;你的好茶太腥气,还是留给别人喝吧。
有个女人进了包厢,二十多岁的样子,马尾辫上夹了个黄颜色塑料发夹。进门后随手关上包间门。
常客见秤砣涎着个脸,贼嘻嘻地盯看着黄发夹。便拉了下王志华,说我们去公园里看看风景。
秤砣迫于无奈,十分不愿意的跟着走出了茶馆。
南方的初春,天空暗的早,五点还不到,就看不见夕阳了。树林里的空气也是灰扑扑的,栖歇在树冠上的麻雀,叽叽喳喳的噪叫。有阵风吹进树林,让人觉得神清气爽。在石子路旁的长椅上坐下后,秤砣连问几遍;后面来的女人是不是老四帮我叫的跳鸡。
常客故意逗他;应该是替志华叫的吧,那个你不嫌她老吗。
秤砣说;什么丑啊老啊,你没听号子里的老官司讲人丑比不丑,灯一关,女人全都一样。
常客故作感慨的叹了口气,“所以说号房是个大染缸,进去了只会越学越坏,偷的学会了抢,抢的学会了骗,骗的学会了强奸,强奸的学会了扒窃,打架的学会了叉妹。
你睡过女人没有。王志华突然问了旬。
常客说;你是问我吗,那你睡过女人没有。
王志华大概没想到他会先反问自己,借着点香烟来掩饰窘态;是我先问你的。
常客如实回答; 睡过,睡过两个女人。
秤砣说;我知道一个是青青,还有一个是谁。
常客说;还有一个我也不知道是谁,是傅兵介给我睡的。迟疑了数秒钟后,他还是憋不住地把这件事讲给他们岓了。
有天下午,傅兵带了朋友来常清浴室汰浴,汰完后叫上常客,陆建强,平头吃了碗馄饨,便去刚开张的清潭溜冰场。
傅兵住在溜冰场斜对面的清潭新村。
傅兵一手搀一个女人,溜到常客,陆建强面前问你们看上那一个。
陆建强听后说了句;我和平头肯定不要,全给常客。
傅兵问常客;你看中那个,还是两个全要。
常客看他一副贼嘻嘻的样子,只当是开玩笑;我让你先挑,剩下的留给我。
傅兵很洒脱地把左手搀着的女人,往他面前一推;我向你保证我绝对没睡过,让你先睡,睡过的我自己留着用。
穿格子茄克衫,蓝军裤的女人,唰的一下溜到他的身边。
常客瞠目结舌地望着傅兵,觉得太不可思议了,怎么睡个女人比打场架还要轻松,容易。他把傅兵拉到一旁;你给这两个女人灌了什么迷魂汤,她们是干什么的。
傅兵说;马路对面电子元件厂的工人,溜冰场里的开鞭生最吃香,我跟她们讲你们刚从少管所里放出来的开鞭生,城圈子里无人敢惹的少管帮成员。她们就贱嗒嗒地答应了,我们现在就直接去溜冰场后面的打靶场上骑马擦枪。
溜冰场后面那片乌漆抹黑,寸草不长,用木桩和绿颜色尼龙绳围出来的空地,是人武部的靶场,白天,总能看见背着步枪的各单位基干民兵,听从解放军教官的口令,步伐整齐,一二一走向靶场坑道。坑道大约有一米宽,半米深,十米长,专门用来练习蹲趴式瞄靶,靶子竖在二,三十米开外,每个靶子前都有个猫耳洞,是旗手兼点环员的藏身之处。靶子后面是堵有五米高的土墙。傅兵领着他们连找了几条坑道,发觉都就被人占据了。虽然看不见人影,但能听见发出的声音。这些男女坐在坑底里卿卿我我,哼哼唧唧,听这声音便能猜出几分;他们正在干好事。
有人听见说话声音,将头伸出坑道,东张西望几眼。有人只对压在身下的人感兴趣,坑道外的动静,置若罔闻。
功夫不负有心人,傅兵最终在离靶子最近的地方找到了条没有人的坑道,铺在坑底里的雨帆布,散发着淡淡汽油味。入坑前,傅兵往他手里塞了张麝香膏药贴,说你之前用过没有。他见常客连连摇头,又问;你不会欢喜戴着套子睡女人吧。见常客还是摇头,他好象恍然大悟;你是用体外射精防止女人怀孕的,那都没劲啊。
没有啊,女人让我不要担心这种事,她有安全措施的。常客看着手上的麝香膏药贴;我们又不是练摔跤,举杠铃,跟女人睡个觉也要伤筋动骨吗。
把它贴在肚脐眼上,能防止女人大肚子。傅兵做了个示范动作。
常客问; 不是贴在我的肚脐眼吧。
南方的五月,到了夜里,风里就有些许凉意。
傅兵被他问得啼笑皆非;你会大肚子啊,当然是贴在女人肚脐眼上。
他们多虑了,或者如常客之前所说的,女人存心出来玩,对于怀孕这种事,自然有安全措施。常客拉着女人的手,屈膝跳进坑里,躺下之前,拔出插在皮带里铁尺,故意在她面前晃了几下,意示我可是真正的开鞭生。
女人松开皮带,边脱裤子边问;你在少管所里蹲了几年,是刚释放出来吗。
常客按照傅兵为自己编好的故事;三年,释放出来三天了。
女人听后更来了兴致;那你今年多少岁。
常客说;虚岁19。
女人点着手指替他算出了进少管所时的岁数与出生年份;我也属老虎,你是几月份的虎。
秋老虎。常客发觉烟盒里只有一根香烟。
从坑道另一头传来傅兵和女人哼哼唧唧的声音,讲话与欢笑声掺杂其间。这声音让他打消了过去跟他要香烟的念头。
我是夏老虎,你应该喊我一声阿姐。女人伸手拿过常客叼在嘴里的香烟,抽几口后还给了他;出来后跟女人睡过觉了没有。
没有,我进去前也没和女人睡过觉。常客开始给自己编故事了,他把散发着中药味道的麝香膏药贴给了女人;傅兵说这东西能防止怀孕。
女人拿过麝香膏药贴,都没看一眼,气呼呼地扔到坑道外边;我这趟怀孕就是上了这鬼东西的当,吃药保险。她真以为常客还是个童男子,翻身将他扑到自己的身底下,笑哈哈的说;我又捡了便宜,掐个嫩头胜烧三柱香。我问问你呐,当开鞭生有什么诀窍吗。
人不狠,站不稳,一江春水向东流。常客有如在背诵语录,他闭上了仰望星空的眼睛,任由她调理自己的身体;做这事有诀窍吧。
当然有,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不掌握诀窍就象瞎子手里的钥匙,对不准锁孔乱戳。女人说。
常客忽然觉得跟她讲话也是件能让自己开心的事; 那你现在是什么学历呐。
状元班里的留级生。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关在里面的三年里想睡女人怎么办。女人一本正经地问。
靠做梦啊,我每个月都要梦见好几次被女人强奸。我也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睡过几个男人。常客也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女人点着手指头祱;我睡过三个男人,我被五个男人睡过。她看出常客的迷惑不解;这可是有区别的,你属于我睡过的还是被睡过的男人,下次见面阿姐再告诉你。

老四身后跟了四个女人,其中三个头上都戴了发夹,从茶馆出来后一路找过来,他的突然出现又让秤砣感到失落,错过最精彩的情节。以他对常客的了解,最精彩的部分以后是没机会听到了,看到跟在老四屁股后面的黄发夹,心情立马多云转晴,在路上一而再,再而三的关照常客,王志华;记住,那个黄发夹就归我了。
王志华说;记住,那个黑发夹,红发夹都归你了。
秤砣一把拉住常客的衣袖;志华刚才讲的话算数吗。
常客说;当然算数,全让给你一个人去睡。
秤砣喜的连拍几下手掌;朋友厚道,以后不为你们两肋插刀,上刀山下油锅,冲锋陷阵,我就是狗日的。
老四带他们去了家老字号国营饭店,落座后跟常客说你师傅去会老朋友了,今晚吃喝玩乐的费用,都划算在活动经费里。你们只负责放开肚子吃,放开胆子玩,其他的就不用担心,不用管了。
满满的一桌酒菜,都是三个女人点要的,女人的吃相倒象是刚从山上下来的饿煞鬼,狼吞虎咽,鱼肉鸡鸭,连秤砣他们点要的红烧糖蹄,糖醋排骨,百页结煨肉都被一扫而光。十瓶无锡陈酒,她们承包了七瓶。
酒足饭饱,走岀饭店,老三召手又喊来两辆三轮车,几个女人说吃撑了,不如步行去旅馆,有助消化。常客没好气地回了句,说我没吃撑,走不动。
秤砣怕到嘴的鸭子飞走了,硬着头皮说自己也吃撑了,步行有助消化。
常客,王志华坐三轮车先回旅馆。两人一进房间,王志华突然很严肃地问;你真肯把女人让给秤砣睡。
常客;肯啊,你要是想改变主意,可以翻悔的。
我不翻悔啊,你讲的杨梅疮,我娘也跟我讲过,乱搞男女关系的人,最容易生这种病。王志华说。
跳鸡就更不用讲了,秤砣不嫌脏就让他去搞吧。常客心里奇怪,做娘的怎么会跟儿子讲这些事情,要么是他老子生过杨梅疮,所以他老子不回家,整天在外面瞎混。但老子生过杨梅疮,也没必要讲给儿子听啊。
那我们就要把这个让出来给秤砣,我们重开一个房间。王志华说。
老四回来了,把三个戴发夹的女人,领进秤砣住的房间后自己带了女人刚回房间,
常客去找他,直截了当地讲明情况;你帮我们再开一个房间。
开个房间小事一桩,杨梅疮就不敢打保票,我猜想你们跟我一样,不欢喜戴了个套套做好事,我也生过一次但不是她传染给我的。老四手伸进坐在大腿上的女人胸前,一边抓揉一边说; 反正每人一枪的钞票我已经付了,你们谁搞谁不搞不关我的事。他把在大腿上的女人推到一旁,出门去给常客,王志华开房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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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门一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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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子拉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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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我去,这是在测试一个帖子最多可以发多少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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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2ex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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秤砣,王志华,常客跟着沈鸿基在无锡赌档里混钞票的这几天里,西瀛街上却是刀光剑影,战事连连。
大头被平头几个人在弋桥上毒打一顿后扔进污臭的护城河里这件事,一直怀恨在心,伺机报仇雪耻。
横兴弄,它还有个别称,江北窝。意示住在横兴弄里的大多是江北人,象这样的江北窝,常州有好几个,大都紧靠着大运河。当年,江北,江南的物资运输主要依赖水路,有些船民居无定所,便沿岸搭草棚子,安家落户。解放后,政府允许长期居住在管辖区域里的船民工在当地落户,成为正式市民。
牵丝拉藤的亲眷关系,是江北窝的特色。民间有个说法,江北窝里无亲家。几家人坐下来闲谈,会发觉两家人原来有层亲眷关系,近亲是不可以的结婚。
市面上赫然有名的金虎就住在横兴弄里,因为个子偏矮,为人蛮横粗野,有人给他起了外号;矮脚虎。
矮脚虎是大头的表阿哥,当他看见站在面前的表弟,全身上下沾了污臭河泥的渣相样子,听讲是被西瀛街上几个乳臭未干,卵毛都没长齐的小赤佬打成这种渣相,好象给家族,也给自己也蒙上层耻辱,将这个不争气的,卸了自己台型,坏了自己名声的表弟,臭骂一顿后,发誓要为他报仇雪耻。
社会上流传着种说法,三个帮不能惹,头一,少管帮,本地打架戳死人命案,十起倒有七,八起是少管帮成员干的,惹怒他们,天王老子也敢戳。第二,横兴弄帮,评价就两个字,撒野。第三,茅山帮,评价也只有两个字,老卵,社会上猖獗一时的人,大多是他们带出道的。这些人卖卖吆喝,便能组织起一支召之即来,来之能战的队伍,这支队伍里就有少管帮,横兴弄帮成员。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夜里八点钟,矮脚虎带着头二十人,从横兴弄西头的水关桥出发,浩浩荡荡的一路扫荡到弋桥,却连个人影子也扫不到。有一次,扫到半路上跟南大街联防队迎面碰上,扫荡队象水泻似的一下子逃散了,当然,联防队员见到扛了家伙,气势凶猛的队伍,也只敢站在原地,虚张声势地吼叫几声。
几趟扫兴而归,事不上心,就担搁一旁了。
前几天,许成几个人在双桂坊路口,看见大头从8路公交车下来。8路公交车始点是火车站,终点是湖塘桥。这趟公交车在当地白插子眼里是最肥,肥的流油的公交线路。原因是搭乘这班公交的不外是两种人,一是刚下火车,来常州办事或探亲的外地人,二是到城里来买东西的乡下人。
所以,能在8路公交车上开工的,是要有三分三的背景,大头仗着矮脚虎的牌头与进过两趟拘留所的资历,才可以上车下手干活的。要是没这两点,在始点站上就被人踢到车底下去了。
许成年纪虽小,但长了双毒眼,一眼能看透别人的心思。望见大头贼头鬼脑的样子,就说他会在南大街站下车,起码钳了三个皮夹子。
果然如此。
几个人冲上去用刮刀将他顶进沈府弄里的公共厠所里,许成问你是选择主动上交,还是我来帮你洗身,强行充公呐。
大头死死捂住口袋,嘴硬骨头酥地叫嚣,说敢先动手,我就叫表阿哥矮脚虎冲他的家。
陆建強偏偏是吃软不吃硬的倔脾气,听了这话,对着他的小肚皮,上去给了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我让你尝尝口出狂言的下场。
三只皮夹子里共有人民币一百十六块,粮票二十六斤,许成将皮夹子扔进茅坑里后,开始分脏,四个人,加减乘除,人均一份。
在矮脚虎眼里,西瀛街上几个小赤佬不过是落在衣裳上的灰尘,稍许一掸就了踪影,所以也没把他们当回事。这次,他看到大头肚子上缠绑着纱布的狼狈样子,再次点燃心里的怒火。当天晚上,纠集了头二十个人,分散在两边人行道上。水关桥始点,弋桥是终点,还是连个人影子也没扫到。这伙聚集在弋桥上抽了两根烟,他心有不甘地说要杀他个回马枪。
这一趟,没有白跑。走到常清浴室门口,大头看见前面久思弄堂口的路灯下,站了好几个人,他叫矮脚虎停止前进,自己贴着墙壁,轻手轻脚的走到前面一看,果然是平头,许成那伙人。原路退回后跟矮脚虎说;就是这伙人。
矮脚虎朝马路对面的人做了个包抄手势,意示让他们分散队形,给他们来个前后夹攻,突然袭击。
许成,陆建强,平头和他的朋友吴森林,猩猩几个人刚在韦尼舅公家下完四国大战,走到弄堂口,平头说饿了,几个人正在凑钞票,去红星剧院对面的星火日夜商店买面包,香烟,饮料,然后去猩猩下棋。
陆建强说要回家了,明天一大早要去水泥厂拿招工表格。他老子是水泥厂供销科厂,这趟是开后门才拿到招工表格的。
李爱国说也要回家了,他老子在南大街上的医药公司当领导,明天一大早要带他去新华电影院后面的老西门菜场报到。
许成明早也有事,他已经填好了招工表格,招工表格也是老子带回来的,老子在食品公司当书记,给他的招工表格却是锅炉厂的。问他为什么不把我弄到食品公司去上班,老子说象你这么个好吃懶做的人,食品工场里又全是好吃的,你会更加好吃懶做。
陆建强走到家门口,回头看看许成他们散了没有,看见的场景让自己大吃一惊,一伙人握着马刀,铁尺,正沿着墙壁悄悄的逼近许成,他撕开嗓子吼叫了声;当心,有人偷袭。
许成循着叫声一眼望去,那伙人已经冲过了马路,他也大喊一声;撤。转身窜进了暗黑黑的弄堂。
平头窜过马路往东逃,一是不想集中往同一地方逃,二是尚书码是他首选逃跑之路。他往东跑,吴森林,猩猩几个人跟着他往东逃,正好逃进矮脚虎布好的陷井,就在自己家门口,被人一顿乱打乱砍。
接下来的几天里,矮脚虎斗志昂扬,说是要发扬痛打落水狗的精神,每天晚上去西瀛街扫荡一遍。大头走在马路中间,手里举了个铁皮喇叭筒,嘴对着喇叭口,高喊伸出你们的乌龟头,一会儿又喊要荡平西瀛街。
西瀛街人通过门缝,窗户,望着气焰嚣张到极点的冤家对头,在自己地盘上耀武扬威,也只得咽咽唾液,咬咬牙。

家住蛤蜊滩上的马嵬,跟西瀛街人结下的仇,由来已久,久到理不清到底是谁最先跟他结下的仇。马嵬住青果巷里的蛤蜊滩,念书却是在史家弄里的代代红小学,他娘在小学对面的商业幼力园食堂里上班。念到五年级转学去了家门口的马元巷小学,转学原因是不堪欺负,西瀛街上的同学靠家门凶,老是歁负这个外来借读生,每个礼拜总有那么一,二次候在弄堂口寻他打架。而打架又不是一对一的对顶,都是一哄而上,打完了一哄而散,这些同学简直当他是寻开心的玩具。
国营青果巷菜场在青果巷西头,菜场大门正对着一条可以容两个人并排而行,铺着青石板的狭弄堂:蛤蜊巷。在蛤蜊巷里走上三、五分钟,护城河横亘在了眼前。蛤蜊滩码头的麻石台阶年久失修,东陷西凸,踩上去象是踩上了翘翘板,有两级台阶,还被人撬走,扛到不远处的井台上,当作捶衣板的使用。码头周围的河滩上,蛤蜊瓣随处可见。蛤蜊,有人叫它河蚌。酒鬼毛大讲到青果巷蛤蜊滩时,一脸鄙夷:住在河滩边上的几十户人家,大都是讲出话来这块那块的江北佬,跟住在水关桥下粪船上的都是差不多的货色,世间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那些人大都是撑船佬的后代,解放后不肯回老家,赖在岸上草棚子里卖蛤蜊,去码头扛货包。原先没有蛤蜊滩这个地名,青果菜场里也有卖蛤蜊,螺蛳的,后来讲吃了蛤蜊,螺蛳会得血吸虫病,国营菜场禁止卖了。江北佬了解到有拼死吃河豚的馋鬼,惦记着蛤蜊的鲜味,专门去乡下河塘摸蛤蜊,捉螺蛳,躲在蛤蜊巷里偷偷摸摸的卖,剖个蛤蜊,就把两片蛤蜊瓣瓣扔进护城河里,枯水季一来,河滩上一大片亮晶晶的蛤蜊瓣瓣,有人就给那片地方起名叫蛤蜊滩。酒鬼毛大最后讲了句激励人心的话;打不趴蛤蜊滩上的马嵬,就去表场上的韩医师擦皮鞋。
酒鬼毛大说的韩医师,是个神矍铄的干练老头,六十岁左右,两只眼睛炯炯有神,见到熟人总是笑容可掬地先问好。在轮船码头斜对面的一栋青灰色二层老楼房里,挂牌开了间韩俊卿伤科诊所。有次,平头他们从码头下水游泳,脚底下一滑,捧了一跤,把左胳膊摔脱臼了,痛得哇哇直叫。常客就带他去韩俊卿伤科诊所,他三个手指捏住平头的肩胛,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往下一拉,然后猛地往上一推,肩胛关节处发出咔的一声闷响。韩医师拍拍平头肩膀,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复位了,记住啊,这几天不能干重活。平头摇了几下胳膊,果然好了,问要收多少钱啊。韩俊卿笑吟吟的说举手之劳嘛,免了免了。然后跟常客说,帮我转告兴官,空了来我这里喝酒,好长辰光没跟他下棋,手发痒了。
兴官是常客老子的别号,这个别号除了常客娘,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吴迪铭,还有就是韩俊卿医师这么称呼。他跟常客老子不但同年,找的老婆都是小自己二十五岁。常客老子生常客时是五十五岁,韩俊卿生儿子那年是六十五岁。老婆是二五三厂工人,以往,韩俊卿医师上门去找常客老子下象棋,总是带袋玻璃弹子给常客,玻璃弹子是他老婆从二五三厂里偷出来的。常客小时候老欢喜趴在台上看他们下象棋,看他们落子悔棋后象小佬一样吵架。也听老子讲过韩俊卿的一些人生经历,他是西瀛镖馆馆主的嫡亲侄子,上海滩黄金荣的关门徒弟,在上海提篮桥监狱吃了十七年官司,出狱后回到西瀛街上开了这家伤科诊所。老子讲的人名,地名,常客都是头一回听说,听后不以为然,他只关心韩俊卿每回带来的玻璃弹子的数量。
西瀛街上的人小学毕业后都去二十二中学念书,二十二中学在青果巷的中段,每天上学下学回家,青果巷,蛤蜊滩是他们的必经之路。风水轮流转,这回又轮到马嵬靠家门凶了。平头、许成、李爱国、大毛、常客这几个人都有过被马嵬这伙人在青果巷里追着打的经历。追打了几次后,他们只敢约好每天下课后在操场上集合,再搭上几个同学结伙出校门,绕了个圈子,沿着东下塘走到弋桥,然后转进西瀛街。青果巷,蛤蜊滩那伙人数虽然要比他们多出几个,但是缺少他们团结一致,共同抗敌的勇气与打架魄力。几场的遭遇战,伏击战,都没占到上风。
他们上学的书包里,除了课本,还要放着柴刀,菜刀,砖头铁片,随时迎接蛤蜊滩人的挑战。
马嵬这趟是因为偷抢金用水果摊上的西瓜,在看守所里关押了二个多月,按说偷抢残疾军人摊头上的西瓜,起码也要劳教两年。因为金用亲自到派出所里去为他说情,才给放了出来。金用去为他说情的理由是他被劳教了,对自己既没有什么好处,还可能多了个潜在的敌人,不如说情担保他出来,以后就多了个欠自己人情的朋友。
关押在看守所的二个多月里,马嵬结交了两个朋友,王大庆,陈之新,三个人在号房里演了场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在号房里商量一旦出去后,如何助马嵬一臂之力,血洗西瀛街。
上月底,王大庆,陈之新出来后没有忘了在号房里的约定,来找马嵬商量如何血洗西瀛街。马嵬说这事不用急,好不容易出来先逍遥一阵,如果为了我的事前脚出,后脚进,别说对朋友,对自己也没个交代。当晚,他在三鲜馄饨店摆了桌接风酒,把住在蛤蜊滩上的女阿飞叫过来陪酒。酒席散时,提醒王大庆,陈之新;只要有看上眼,立马提走,她们不敢说不愿意的,困觉地方也替你们找好了,虽然是河滩边上的草棚子,但有我为你们亲自站岗放哨,尽管随便玩弄,有我亲自负责安全工作,一百个放心。
马嵬的盛情款待,让王大庆,陈之新很是过意不去,没过几天,又去找他说一切准备就绪,何时开战。
马嵬说;我也派人去西瀛街上侦察了几次,夜里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只能白天动手,他们几个人下午会在常清浴室碰头,躺到吃夜饭时各自回家。
这就是机会,事不宜迟,今天就动手,现在我们各自去调集人马。王大庆果断地说。
我们是偷袭,打他个猝不及防,用不着人多,但要精干。马嵬关照道

秤砣,常客,王志华联系不上,平头被矮脚虎他们砍了三刀,缝了二十来针,被娘老子押送到爷爷家,让爷爷当起了看守。少了这四个人,西瀛街的战斗力明显减弱,面对曾经手下败将马嵬的挑衅,也只能忍气吞声。
许成却一直在社会上的朋友,同学中间,有意识的物色能够联手撑住场面的同伙。他约了周波,车美,叶飞在常清浴室里碰头,商量如何改变扭转目前处处被动挨打的局面,汰好浴,他请朋友去常州书场看了场印度电影《流浪者》。
这天,许成和朋友在浴室里躺一个下午,见窗外天色暗了下来,正准备穿衣裳去广悦吃夜饭,徐戆大听有夜饭吃,说肚子痛要屙屎,屙空了才好大吃一顿。他说要屙屎,李爱国,叶飞也说要屙屎了。浴室里只有小便池,屙屎就要跑到浴室外面,尚书码头旁的公共厠所。三个人披上外套,捂着肚子跑去厠所屙完屎。徐戆大经过码头时,看见台阶,河滩上蹲着站着七、八个陌生面孔,也没太在意,以为这些人都是住在河对岸的。这个季节的护城河,河床干涸,流水的河道只有沟渠那么开阔,纵身一跃,便跳到了对岸。尽管这么猜想,还是觉得周围有些异怪。走到浴室门口,又往弄堂口多望了几眼,看见有三,五个把军帽帽舌压到眉骨,根本看不凊面孔的人,朝着浴室走了过来。看到这一幕,才恍然大悟;这伙人是冲着我们来的。他急忙跑进浴室大厅,把刚才看到的情景和判断讲给许成听了,紧跟着进来的李爱国,叶飞也说在浴室门口,碰见几个手里握着铁尺的陌生人。
要被他们捉死蟹了。许成手无寸铁,迎战是不可能的。南大街民警,联防队员也经常来浴室汰浴,平时随身带的家伙,都用报纸包好后藏在浴室门外的煤堆里。
三十六计,逃为上策,可往那里逃吶,水房里有扇通向锅炉间与晒台的侧门,平时防止有人到晒台上去,趴在天窗偷看女人汰浴,都是反锁着的。
这时,纷乱急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情急之下,许成带头逃向水房,但为时已晚,马嵬,王大庆带了七,八个人,挥舞着铁尺,菜刀追了上来,见人就砍。落在后面的叶飞,徐戆大被打破了脑袋,抱着血淋淋的脑袋硬是往外冲。
幸好,水房里的侧门是开着的,许成并不知道后面的情况,头一反应是通过侧门逃到二楼晒台,晒台上总能找到可以用来打架的家伙,手里有家伙,便能守住楼梯口。
马嵬知道浴室不是久留之地,对着黑洞洞的楼道讥嘲了几句,脸上带着胜利者的笑容,趾高气扬回撤到了蛤蜊滩。
大毛,许成毫发未损,其余人或轻或重地受了伤,徐戆大伤势最重,头上被菜刀斩了二下,圆鼓鼓的脑袋看上去象颗血球。叶飞,平头,陆建强,车美头上,身上也挨了几记。大毛唱着此仇不报我枉为人,去浴室大厅里捧了一叠热毛巾上来,给受伤的人发了块热毛巾,用它擦抹头上脸上的血迹和汗珠子。
酒鬼毛大骂骂咧咧走了过来,说你们这伙小赤佬,把干净毛巾拿来擦血迹,毛巾上的血迹很难洗掉的,别人要以为这毛巾被女人当月经带给用过了。随后又给每人发了根杂牌香烟,用讥嘲的口气继续说道:看看你们平时神气活现,耀武扬威,走起路来恨不得整条街要跟你们搖晃。现在呐,全成了残兵败将,以后你们也只配吓唬吓唬聋子瞎子哑巴。唉,陈渡桥的酱油赞不得啊,我现在宣布以前对你们的表扬,统统作废。看看你们现在的渣相样子,居然被蛤蜊滩上的江北佬,打成这种死相样子,赶紧去买块嫩豆腐撞撞死算了。 
你个酒鬼猫尿又喝多了,不能凭一场胜败论英雄,懂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大毛气呼呼地吼叫了句。

马嵬这次成功的偷袭,简直是雪上加霜。
隔天下午,许成跟着大毛去找东子出手帮忙,东子听了满口答应后开出条件;准备八十块开战经费。
许成听了目瞪口呆;为朋友两肋插刀打打架,居然还有伸手要经费的说法,经费这两个字,是从反特电影与小人书里看到的,什么蒋帮特务潜回大陆,用经费收买情报,朋友帮忙,也要经费,想到上次帮他去赌档里去要钞票,他给开销钞票,谁都没拿,想到这里,许成赌气地摇摇头说;我们那有钞票,你肯帮忙就帮,不肯帮忙拉倒。
东子从许成表情上看出他心里不愜意;我不是在敲你竹杠,也不是帮朋友忙一定要收经费,我想讲清个道理。前几天,新丰街上的肉扣子,跟清凉新村的贱骨头约战,叫我带人去帮忙,吃了个大亏不说,现在疋还有三个朋友关在看守所,拘留所里,一个躺在医院里,肉扣子本人也进了看守所。我跟几个朋友为了逃避警察的抓捕,躲在外面避风头,人是我叫去的,我要承担责任吧。欠下的人情债暂且不论,你替我算算每天的医药费,几个人躲在外面的吃用开销,我去那里搞钱呐,这几天,在罗汉路,人民公园拦路抢刼了几次,总共抢到三十一块钱,只够付个医药费,你说我怎么办,走投无路,今晚只好去冲赌档,抢钞票,有好日子过谁愿意挺而走险,谁愿意上梁山吶。我也没有经济头脑,但承担事后责任需要钞票啊。
那晚上去冲赌档还需要人手吗。许成突然同情起东子的处境,觉得他讲的话都在理路上,是自己过于意气用事而显得幼稚。
不缺人手,干这事风险大,就不拉你入伙,你跟我朋友又不熟,不熟的人最好不要合伙做这样的事。东子最后用力拍了下大毛的肩膀;如果抢到大钞票,就不要你们的经费,如果抢进监狱里去了,记得多带几块大麻糕来山上看我。
回家路上,在西瀛街口看见汪汪;天无绝人之路。大毛招手叫他过来时跟许成说;他家里有钱,叫他想办法帮我们弄点经费,算是偿还欠我们的人情债。
也可以。许成想了下,勉强地答应了。
汪汪听许成讲要借五十块钱,面露难色;我不是不想帮忙,但我真拿不出这么多钱。他见许成沉下了脸,想了一会说;有个办法,我娘住院了,我娘的钞票藏在床头柜里。我回家把门锁,柜锁撬坏,做成贼偷现场后去爷爷家,等天黑了,你们偷偷摸摸去我家,拿了钞票就走,你们觉得我这个主意怎么样。
里应外合,家贼难防。许成竖起大姆指;你放心,我们会戴手套,穿着尼龙袜子去你里,不会在现场留下脚印,指纹之类的痕迹。
晚上九点,这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银行宿舍。偷窃过程比预想的还要顺利,床头柜里的三百五十块钞票,统统抓进口袋。
大毛翻箱倒柜,找到了几包香烟,避着许成,偷偷藏进裤袋,他想独吞这份私食。


17
常客是被一泡尿憋醒的,醒过来后看到外面的阳光透过窗帘照射进房间;天亮了。从床上爬了起来去卫生间时,听见笃笃笃的敲门声,把门开了条缝,门外的秤砣等不及了,用膝盖一顶,房门嘭的一下撞上了他的额骨头;妈的,那个黄发夹跳鸡是个贼骨头,把我袋里的钞票全给偷走了。
你朝着我叫有什么用呐,死人都能守住棺材。常客说。
操完我就睡着了,睡醒了翻口袋一看,钞票没了。秤砣说。
我看你是操女人把魂操没了。常客又气又恨,恼怒地骂了几句后还是带他去找老四,如果想码回损失,这是唯一的办法。无锡人爱面子,面子便是他们的软肋。
老四也醒了,听见敲门声便起身开了门,见是常客,秤砣,开口就问:昨天夜里玩的惬意吗。
惬意个屁,黄发夹把我朋友身上的二百多块钱给偷走了。常客很生气地说。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吶,太丢老子的脸了。老四穿上棉毛裤后把身边女人一脚蹬出被窝, 怒气冲冲地骂了一通后手指着墙角;给我爬过去,跪到你想出解决这事情的办法 。
女人吓的浑身发抖,精赤着身体,战战兢兢地爬到墙角,直起身体,头低垂,象是电影里跪在批斗台上的反动分子。这女人从床上滚到地上时,常客有意无意地朝她两腿间多望了两眼,惊奇地发现那里光溜溜的一片,寸草不长。蓦地想起在号房里听来的顺口溜:光板子,白虎星,操一次,三柱香。为了弄清楚顺口溜的含义,不顾廉耻地去问老官司,听到了好几种答案,有人说操到白虎星是福,也有人说是祸,更有人说是触霉头,要倒血霉。相同的答案也有一个;操了白虎星,隔天一定要去庙里烧三柱香。老四对女人说翻脸就翻脸的态度,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看着女人一丝不挂,边抽泣边像狗一样撅着屁股,爬到暖气片旁边的墙角落,对墙而跪。这场面让他觉得尴尬浑身不自在,但不好劝阻,怕事后被人说左手放火,右手灭火;我们先回房间,来找你帮忙,想打听黄发夹的住处,后面的事跟你们无关。
王志华是被窗外嘈杂声吵醒的。
旅馆房间窗户正对着供销社,有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披头散发,身上穿了件男式中山装,胸前挂了双黑颜色胶鞋,被店员用麻绳捆绑在店门口的电线杆上。看闹热的过路人,有手指她的鼻尖骂不要脸,有人朝她吐口水,有人扇耳光。鼻孔,嘴里在往外淌血,右边半张脸肿的像水里浸了一夜的猪头。这女人不讨饶也不认错,偶尔抬头,眯着眼眼,冷冷的斜视一眼。 王志华说这女人偷胶鞋时被店员当场抓住; 这些起哄看热闹的人,我觉得比她更坏。
秤砣趴在窗台上看了两分钟;这个女贼骨头长的还是蛮漂亮的,你看,这个狗日的用鞋底打女贼骨头的耳光。
走,我们去打这狗日的。王志华说。三个人噔噔噔地冲出旅馆,二话不说,秤砣对着手里握了球鞋的中年男人面孔,就是一记重拳,然后拔出身上的刮刀,故意慢腾腾地挑割绑在女人身上的麻绳。
王志华摆出凶神恶煞的样子,朝着围观人群吼了句;看什么看,我们是一伙的,不服气的吱一声。
现场霎时鸦雀无声,中年男人擦着从鼻孔里流出来的血,大气不敢出,突然转身象贼一样跑了,
围观人群也散了,就剩营业员站在原地,手指着挂在胸前的胶鞋说;人可以走,但挂在胸前的胶鞋要还给我。
可以啊,但你也让我绑在电线杆上,打十个耳光。秤砣拉下绑在女人身上的麻绳,摸了摸被打肿的脸;胶鞋归你了。
这女人哇啦哇啦又是鞠躬,又是作揖。
常客说; 你就讲话了,这个女人听不见,是个哑巴。我们巳不要为难营业员,买这胶鞋的钞票我付了。去供销社账台付钱时,看见柜台里摆放着三,五种不同样的《十万个为什么》,便一起买下了。
回旅馆的路上,王志华调笑秤砣;操了跳鸡后你都学会怜香惜玉了嘛。
秤砣说;她要不是哑巴,保证带她到房间里去睡觉,这女人其实比跳鸡长的漂亮。
反正你是拾在篮里的就是菜了。王志华走到旅馆门口, 发现旅馆隔壁是毛线编结社和惠山泥人小卖部,便进去给娘买了件淡黄色毛线衫,给自己买了只用来存铅角子的聚宝罐。
常客见老母猪形状的聚宝罐蛮可爱的,也买了一只。
常客回到旅馆刚汰了把浴,秤砣兴冲冲地推门进来,手里还捏着一沓钞票;怎么办,怎么办,要不要去跟老四讲一声。我是真的操鸡把自己也操昏了头。昨天我怕钞票被偷,进了房间,就把钞票藏在被褥下面,早上醒过来就把这事给忘了。怎么办,要不要去给老四讲一声,不去讲那个女人就太冤枉了。
念么讲呐。常客啼笑皆非;老四知道了要瞧不起我们的,跟师傅讲吧,他知道我带来的朋友做出这么丢脸,卸台型的事,会把我们赶回常州。
三个人正当六神无主时,老四推门进来;实在不好意思,我那女人跟黄发夹在茶馆里认识的,平时也没什么交往,所以不认识她家。我把她身上钞票全抄来了,只有八十块,你先拿去。这两天我去城中公园找这个女人,找到她连本带利一分不会少,给你要回来。
常客见秤砣迟迟疑疑,不知如何是好的望着自己。他果断出手,拿过老四手里的钞票;这事就到此为止吧,我们也不好意思再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麻烦,不过这事要给我保密,不能让阿山和你师傅知道,知道了他们要怪我办事不力,这点小事都搞不定。老四临走前又关照了句;今晚要进档,离这比较远,九点准时出发。
秤砣开心的合不拢嘴;因祸得福,我比你们又多混了八十块。
王志华看着他得意忘形的嘴腟脸,忍不住说道;你这是把自己幸福建立在别人痛苦上,为了你这八十块,那两个被你白操的女人,要吃多少苦头。
吃过夜饭,各回各房间继续困觉,常客做梦居然做到老四的女人精赤身体,一丝不挂地在床面前跳着印度电影里看到的舞蹈,两只大奶子象羊痫风发作一样抖动,嘴里哼唱着中文版的《丽达之歌》。他正沉醉于这个女人的载歌载舞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他拉回现实。掀掉盖在身上的被子,揉了揉困思懵懂的眼睛,从床上一跃而起,伸手开了电灯,发现王志华坐在床上;要出发了。
果然如此,老四站在门外面说了句;洗把冷水面,十分钟后在旅馆门口集合。说完转身去路口拦三轮车了。
常客披上棉夹克,跑去斜对面的房间,敲了几下,才听见秤砣应了声,谁啊。
常客压低声音说;是我,出发了。话音刚落,房间里传出低语声; 你房间里还有谁。他警觉的问道。
秤砣打开房门; 替我保密,不能告诉别人啊。
常客走进房间,正好看见老四的女人一丝不挂的从床上下来,去拿放在沙发上的内衣。胸前的大奶子,象刚才在梦里看见的奶子颤巍巍的抖动; 财色二字,从来没有看得破的。他想起起黄色手抄本《金瓶梅》里的话。
秤砣急于表白自己的无辜; 其实这不关我的事,是老四叫她来陪我的,说这件事就算两清
不跟你啰嗦了,洗把冷水面,五分钟后在旅馆门口集合。常客回到房间,看见王志华穿戴整齐,躺在床上,两眼无神的望着天花板;在想什么心事。
我在想十年,二十年后,我们会不会还象现在这么没出息,跟屁虫一样厚着脸皮跟在别人屁股后面混红钱,要是真混到那种地步,连我娘也要瞧不起我了,
怎么可能呐,不可能的。十年后,我们的屁股后面会跟了群混红钱的朋友。常客自信地说道。

赌档换在工农兵广场旁边的后马路上,一栋独门独户的两层楼老房子里,隔壁是第五塑料厂,晚上没有工人上班,厂区里只亮着几盏不明不暗的路灯。档主亲自坐在门外面的长凳上把门,他的手指与虎口都有纹身,他伸手拦下走在最前面的老四;赌钱的人也只准带一个人进去。
老四先让沈鸿基带着王志华先进去,然后解释说常客,秤砣也是无锡来赌钱的,今天先来看看输赢如何。
常客,秤砣跟着老四进了楼房,坐在一楼客堂间里吃茶。前来赌钱的人也陆陆续续上了楼。楼梯在中间屋后。常客以借火柴的名义,去其它房间里转了圈,默点人数,连档主算在里面,总共只有五个人,但他总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头,直觉吿诉他这栋楼房里远不止这些人。
王志华也找了个借口下楼来传话;你师傅感觉今天来赌钱的人有点不对劲,你们要做好一件事,牢牢盯住老四。
常客说:在路上我听师傅讲什么善战者不怒,善胜者不惧,就觉得有点不对头,他怎么无缘无故去引用诸葛亮的话呐。
有人上来搭讪,王志华换了话头,打声招呼转身上楼了。
常客找来一付象棋消磨时间,饶了秤砣一马一炮,还是直杀三局。老四一旁看了不服,说要来个三局两胜制。刚摆好棋子,五斗厨上的三五牌台钟敲了十一响。
这时,有个虎背熊腰的年轻人,走到老四身边轻声耳语几句,老四听了脸色陡地变的严肃。这种变化持续数秒钟后才恢复原状,借口跟常客借香烟,压低嗓音说;叫阿山赶快去找老龙头,就说这边要出事了。说着就跟那人上楼去了。
常客从老四的神色变化上也察觉出情况不妙,去对面房间把阿山喊了出来,将老四交待的话,一字不漏的转告了他;会出什么事。
我怎么知道。阿山说完头也不回的往大门口走去,和档主嘀咕了几句,档主开门后先将头伸到门外面巡视一圈,没观察到异样动静,才放阿山出去;安全第一。
秤砣也察觉到气氛异样,问常客发生了什么事,一旦有事,我们束手待毙吶还是作垂死挣扎。”
常客说;我偷偷摸摸上楼去看个究竟,如果有人来问我去了那里,就说不知道。不论发生什么事,你别上楼。说完,他蹑手蹑脚走上楼梯,楼道正对客厅,左右两间房里都亮着灯,有个房间门半敞开,烟雾缭绕房间里却没有人。吵骂声从东边房间里传出来的。他像壁虎一样紧贴在房门上,通过两指宽的门缝,看见沈鸿基居然坐在墙角落的小板凳上,王志华蹲在他的身边,两旁各站着虎背熊腰的跟班。有个身穿咖啡色呢料中山装,嘴唇上留着醒目的八字胡的人,手里捧了只陶瓷茶杯,对着沈鸿基又是斥骂,又是逼问,一定要他承认在赌台上弄花头,并把前二场赢的钞票全给吐出来。
沈鸿基为自己辩解;捉贼见脏,捉奸见双,你凭空瞎猜想,把怀疑当证据。反正我人又落在你手里你看着办吧。赌钱只怕碰到输不起,赢得起的那种人
八字胡听了这话恼羞成怒,连茶杯带水砸到沈鸿基的头上。
沈鸿基大概没想到他会动手,愣了一下,面无表情地用衣袖擦掉粘在头上,脸上的水珠茶叶,朝着老四冷冷的说了句;老四,是你介绍我到这档里来赌钱的,出了这种事,你也别想明哲保身,今天弄不死我,我总来找你们讨个说法。
老四装出很冤屈又很无奈的样子,闭口不讲话。
常客看懂了是怎么桩事情,有人输了钱,怀疑沈鸿基是活手,但有抓不到把柄,便另设一个局,叫老四把他约过来,打算硬吃硬做,逼打成招后趁机再敲笔竹杠。老四这人尖诈圆滑,有奶便是娘,见势不妙只顾自保,与撇清沈鸿基关系。因为他也料到沈鸿基不会讲出与自己合作的内幕,讲出来对双方都不利,等于承认会在牌上弄花头的活手。常客只顾着全神贯注地窥视房间里的情况,没有注意对面房间里也有人在注视自己,听到身后脚步声刚想回头看个究竟,两只胳膊己被人反旋到背后,象个犯人似的押进了房间。
房间里有十张陌生面孔,五个是来赌钱的,另外几个是档主是跟班。沈鸿基头上顶着块三色条纹毛布,有血从头发丛里淌了出来,茶杯碎片散落四周。房间中央放了张可以折拼的圆台,台上堆放着几叠钞票和扑克牌 。
王志华看见他也象犯人一样押进来了,似笑非笑地摇了几下头。
老四看见常客,抢功劳一样手指着他,跟八字胡说;这小赤佬是他的徒弟,什么事也可以问问他。
什么徒弟,是舅舅。常客辩解道。
跟班冲上来就是一记摆拳,打在他的眼角处;你个小瘪三也来唬我,老子出道时你还在咬你娘的奶头呐,你要知道你们现在无锡。
这一拳,虽然打的常客眼冒金星,也把他打醒了。刚才还称呼朋友,转眼就变成冤家对头,这翻脸真比翻书还快。
沈鸿基开口了;老四,你知道这几个小佬刚从拘留所出来,我是带他们到无锡来吃吃玩玩散散心的。
中山装走到常客跟前,两只手指不住地来回旋转戴在手指上的钻戒;你们什么关系我不关心,我只关心他袋里的钞票,先把他带到对面房间里去。
此刻,秤砣像是热蒸笼上的蚂蚁,常客上楼半个多小时了,上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呐。他去和档主搭说话,香烟抽掉了几根,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打听到。
档主听见有人在敲门,开出条门缝,一看是阿山,他身后站着的是号称无锡市圈子里一只鼎的老龙头,赶紧拉开大门,连说请进,请进。
老龙头梳了个油光刹亮的大包头,嘴上叼着根白里泛黄,有手指头那么长的象牙烟咀,烟咀里没有烟,气势凌人。门外停了两辆三轮车,三轮车四周站着手里都握了家伙的人,还有人是骑自行车来的,将自行车停好后,手里也都握着家伙朝这边走来,几十只眼睛在黑暗里闪烁出凶狠的目光,这些目标都聚集在档主的脸上。
你有出息了嘛,把爷爷留给你的房子搞成龙潭虎穴,给我外地朋友唱起鸿门宴,我是特意赶过来当观众的,可以上去看看吗。老龙头开口就把档主呛了一通。
当然可以,但我要声明一点,这事跟我不搭界,八字胡只是讲有个常州朋友欠了他一笔债,借我地方在赌台上跟他清清债。挡道不挡债这道理你也懂的,但我绝对没有参予他们的经济纠纷。档主压低声音说道。
老龙头根本就没想搭理他,吩咐几个手下替档主把守大门,其他人跟着他进了楼房,让档主带路上了二楼。
八字胡和老四看见老龙头和他身后的手下,脸色刷的一下白了。老四原以为阿山去找老龙头商量如何摆平事情,没想到搬来这么多救兵。他立马见风使舵,站到沈鸿基一边,指责起八字胡。接着,这两个人狗咬狗的吵了起来。
老子不是来听你们吵架的。老龙头走到沈鸿基旁边;话不要多,债有主,冤有头,谁弄你的,你也怎么弄他,弄完走人。
王志华听出老龙头话里意思,拔出插在袜筒里的刮刀,腾地站了起来,手指着八字胡说;是他。没等八字胡有所反应,刮刀戳进了他的肚皮,噗,噗,噗,连戳三刀。
秤砣也拔出刮刀,问常客;你是被谁打的。
这仇记在老四头上。常客咬牙切齿地边说边伸手想夺下秤砣手里刮刀,亲手报仇雪恨。
交给我。秤砣把他甩开,冲上去抓住脚刚跨过门槛的老四的后衣领,往后狠狠一拽, 噗,噗,噗,对着他的屁股,后腰连戳三刀。
老龙头手一挥;没事吧,我们走。
阿山把他们送到门外面,刚想转身,沈鸿基把一沓钞票塞到他手里; 你们的份头用来付医药费吧,后会有期。
三轮车夫蹬了半个多小吋,才把他们送到302国道旁。四个人在冷冽的风中,瑟瑟发抖地等了大半小时,终于拦下一辆常州牌照的货车,沈鸿基拉开驾驶室车门,跟驾驶员套了几句近乎;朋友帮帮忙,家里有人生病,把我们带回常州,说完把五拾块钱塞到驾驶员手里。
沈鸿基坐在副驾的位置上,常客,秤砣,王志华坐到车厢里。卡车向着常州方向一路颠簸而去。他们三个人躲在车厢板后,冷风中抱成一团,相互取暖。常客望着黒压压的天空,乐滋滋地说; 混好,回家。
秤砣掰着手指,盘算这趟出来总共混到多少钞票;回去后请大家吃顿饭,剩下的钞票交给我妺妹保管。
我只能自己保管,交给我娘,她以为我去做贼了。王志华说。
常客提醒秤砣;你混的钞票还比我们多,还操了四个跳鸡,你是混了最好的人。
货车停在琢初桥上,黒暗褪去,天空露出灰蒙蒙的曙色。
沈鸿基把剩下的半包凤凰香烟扔给驾驶员,从驾驶室里钻出来后交代了句;切记,我没有带你们去过无锡赌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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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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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真分享,可以把整本书挂出来,这纯粹是刷经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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