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2ex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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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平头,秤砣放票的那天早上,平头阿哥张宏强去厂里食堂间借了辆三轮车,然后接上秤砣的大妹子滢滢,去了小东桥煤场旁门的拘留所大门口,九点钟,平头,秤砣抱着家里人送进去的被子,衣裳裤子与日用品,笑嘻嘻的走出了拘留所大门,从他们身上根本看不到经过这趟行政处罚教育后悔过自新,改邪归正的精神状态,反而活脱活象个二流子了。 秤砣看见妹子滢滢,心里满是惊喜,嘴上却还要责怪张宏伟,说你年纪比我们大,怎么就一点也不懂事,把妹子带到这种破地方来呐。 滢滢打断阿哥的话头;没经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是我昨天去问宏强阿哥你们释放的日子,因为我讲了也要来,还特意去借了三轮车来接我 这是你亲妹子吗,怎么长的一点也不象,看你妹子长的多漂亮,个子也要比你高出几公分,再看看你一副渣相样子,真老作孽的。平头认得滢滢的,她也在二十二中学念书,每天背着书包上学,平头家门口是必经之路。她是校篮球队队员,确切的讲是坐冷板凳的替补队员。学校举办中学篮球联赛,秤砣拖着他们看了十几场,却从没看见滢滢上场摸过篮球。为了这个妹子,打的架倒不少于十几场了。只要他知道妺子被谁欺负受气了,或者发现有那个男生对妺子不怀好意,一出校门,随即拖到正对校门的中心桥下,一顿拳打脚踢。 秤砣问;老子晓得你接我吗。 滢滢说;我要是讲了,他们还肯让我来接你。我这几天正好少体校参加集训,请假也容易,没事的。 张宏强蹬了二十多分钟,终于蹬到了红梅公园后门。秤砣一出拘留所大门就嚷着要抽香烟,他不抽香烟,一路上也没找家烟酒杂货店。他一个刹车,将三轮车停在红梅商店门口,跑进店里买了香烟,火柴,棒冰,桔子水,分发完毕,他边咬着棒冰,边说要蹬快点了,老子知道今天你要出来,一大早去了小河沿菜场,中午请了王麻子到家里来吃酒,给你接风。 他怎么还这个畜牲在一起喝酒。平头听了一脸惊讶与气愤,将手里的香烟愤狠地弹到了人行道上,他怎么也没想到老子居然把仇人叫到家里来吃酒,还美名其曰说是为自己接风;你给我十块钱,我和秤砣去广悦面馆吃碗面,然后把霉头剃掉,汰把浴。我告诉你,我们这趟拘留半个月,包括后来的约战,全是王麻子背后弄的鬼。这垃圾眼不见为净,看见就来气,他居然还有面皮上我们家去吃酒。我怕自已看见那张鬼脸,万一憋不住在家里用菜刀把他又给斩了。 张宏强从皮夹子抽出一张十元票面;我听老子讲你们这次事情,全亏王麻子出面去派出所里帮你们说情,开脱罪状。当时,浴室主任去报警后,警察随后去找他核对犯罪事实,他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跟警察讲是自己先惹的事,那天中午酒吃多了,跟小佬瞎开玩笑乱骂人,结果把小佬激怒了,在派出所里还为你们写了谅解书,否则的话,最起码你们要进少管所关上两年。 操他娘的,这狗日的太卑鄙无耻了,警察做拘留材料时都亲口讲了,是受害人亲自来派出所报的案,人证物证俱在,我们颃抗到底是没有好下场。平头最后从牙齿缝里吐出这么一句话;我们家里那个老混蛋,也不是个好东西,有机会我也要找他算算帐,给我们娘一个吿待。 你越讲就豁边了。张宏强迟疑了下,最终还是把十块钱给了平头。 不一定,你回家就他们讲,说没有接到我,后面的谎话我来编。平头叫张宏强停在弋桥上,他和秤砣兄妺两人去了广悦面馆。走到面馆门口,滢滢瞄了眼里面乱哄哄的场面后说不欢喜吃面。平头也只好顺依着她,转身带他们去了百步开外的三鲜馄饨店。 十一点一刻,正好是二十二中学下课放学回家的辰光。走到青果巷弄堂口,他们先是碰见大毛,没说上几句话,许成,李爱国几个人陆陆续续围了过来。秤砣开玩笑,说我们一进拘留所,你们也都学好不旷课逃学了。 许成说;我们都商量好了,坚持混完这个学期,下半年全都退学,就想问你们两个打算退不退学。 秤砣直截了当;从今天起,我就不会再踏进校门。 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转到了平头身上。 我在拘留所里就想好了,娘老子不给饭吃,赶我出门,我也不会跨进校门一步。平头手一挥;走,我请大家吃油煎馄饨,生啤酒。 十斤油煎馄饨,三桶生啤酒,六碗绿豆汤。剩下的钞票除去剃头,汰浴,还够买两包香烟。 从三鲜馄饨店出来,许成几个人去了常清浴室。平头,秤砣在西瀛街口的理发店里剃了个板刷头,然后去常清浴室,在尚书弄堂口,正巧碰见去杂货店里买香烟的常客,平头将他叫过来一块汰浴。 常青浴室门口,酒鬼毛大坐在吱嗄作响的竹椅凳,看见平头,伸手拦下他说:你们这趟闯出大名气了啊,市圈子,南门这一带的小痞漏来汰浴,都到我这里来打听平头是谁,我跟他们讲是刚冒出头的小七煞,以后碰见他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茅山帮这伙人也实在太老卵,目中无人,浴室里进进出出,从来没想到发根香烟抽抽。他只要一开口,嘴里永远有股浓烈的烧酒味往外窜。 平头本不想搭理他,发给他一根烟后往浴室里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件事,又退了回去;毛大我问你件事,那天我跟王麻子在浴室里打架,是你还是主任去派出所报案的。 你问话也不动动脑筋,你们这种小打小闹就去报案,那我们要拿派出所当舅婆家跑了。你又是不知道市圈子,南门这一带的人全到这里来汰浴,从浴室里打到浴室外面这种事,三天两头发生,以前主任打电话去派出所报案,非但没受到表扬,反而被呛了几句,见到打架为什么不见义勇为,当场抓住他们。要等我们去抓个人影吗,以后谁被打了让他自己来派出所报案。主任后来在会上直截了当地跟我们讲,不死人不报案。谁去拉架劝架被打伤,医药费一律自理。至于我呐,你也不动动脑筋想想,我也是吃社会饭过来的人,我会做出去跟警察合作,戳道上人屁眼这种下流事吶。 平头通过他的这番话,再次证实自己的判断,王麻子作恶充善,瞎骗个故事为自己树碑立传,骗取老子的好感,营养费和酒;这两个人都欠打。 平头,秤砣刚躺到浴铺上,大毛他们就围了上来,象是开记者招待会,几个人都抢着提问题,有人问饭吃的饱吗,有人问进了号房过闸子挨打了吗,这人问要干活吗,那人问警察是不是皮带,竹片,麻绳之类的东西捆扎,打人。他们把道听途说的加上自己的各种想象,都想在这两人那里得到证实。 秤砣没有遮瞒事实,老实交待说被打了,还倒了三天号桶,擦了一天铺板;打我的人就住在河对过的横兴弄里,外号叫大头。老子被他打了两个耳光,踢了几脚。那天被我碰到,我总要把他的大头打成猪头。 李爱国说;用不着碰见,这个人我认识,他又不是开鞭生,这狗日的是搬运生,贼骨头。就住在南门菜场对过的弄堂里,要弄他随时随地,你刚出来就不要去烦了,我带两个人去把他斩了。 徐戆大毛激呛他说;听你这轻飘飘的口气,斩一个人好象比剖个西瓜还要容易。 李爱国回呛了句;你不服气夜里就我们两个人去弄堂口候他,你负责一旁看戏,看我一个人上去怎么斩他。 秤砣一旁急了;我没手没脚啊要你们瞎起劲,放票那天我送了他一句话,社会上低头不见抬头见,你呐最好不要给我碰见,落在我手上我要弄到你叫我老子去操你娘。 话题又转到平头身上,大毛问平头进了号房被人打了没有。 平头说;有啊,号长指使两个土卵子上来教训我,要给我开飞机,说这是规矩,每个刚进号房的新兵都要过三关。我心想我是在开鞭抓进来的,进了号房被你们两个土卵子调戏,以后出去还有脸做人吗。士可杀,不可辱这个道理还是懂的。结果就他们揪打了起来,然后被张干部带到操场,上了副羊角铐后把我当成了沙包,一顿拳打脚踢。完了换号房,3号房换到5号房。换了新号房待遇立马改变了,因为我在操场上宁死不屈的样子,他们都看见了,号房里什么事都用不着我做了。 秤砣红着脸听完平头的讲述,心里在想当时怎么就怂了,不能象平头豁出去打一场,吃点皮肉苦算什么,台型没卸,面子保住了;三天之内,斩不了大头我见人爬着走。他发狠地对自已说道。 拘留的经历倒象是背后一掌,将他们狠狠推进了社会漩涡。让这两人性格脾气变的更加猖狂,变本加厉。 大毛去了趟厠所,回过来时听见躺在墙角浴铺上的两个人,打呼的声音比拖拉机发动声还要响,下意识的朝那方向瞥了一眼,发现打呼的居然是平头的老子,躺在他旁边的那个人,见过但喊不出名字。他过去推醒刚刚入睡的平头,把看见的场景告诉了他。 王麻子,百分之百是王麻子。平头立马联想到阿哥讲老子叫王麻子到家里吃酒的事,咬牙切齿地骂了句;这个不得好死的老骗子。 平头尽管压低了嗓门骂人,但还是惊动了睡在两旁边的朋友。 秤砣从浴铺上一跃而起,跑去看了两眼;是他,王麻子,我们再弄他一顿。 旁边人也都在起哄,说弄,再弄他一顿,平头跟秤砣先撤,我们来弄。 平头闷着头连抽了几口烟后突然说道;要弄就连我老子一块弄。 几个人霎那间都闭上了嘴,面面相觑。 许成想了下说:你一定要弄你老子,肯定有你的理由,反正我也不想知道。这里的人呐我猜也都下不了手,象我家跟你家等于门对门,中间就隔了条马路。最主要一点是打朋友的老子,总觉得有点大逆不道。 陆建強跟着表态;反正我也下不了手,我敲他不如朝自己头上敲一砖头。 常客说;当面叔叔长,叔叔短,转过身给他一棒子,这种事情我也做不来。 平头赌气地说;算了,就当我放屁没讲话。我去叫这趟在拘留所里结交的朋友来帮这个忙,打之前交待一声打的是一个贼骨头。 在一旁见貌辩色的大毛,见双方快要闹到僵局的地步,朝许成眨了几眼,意思不要跟他争了;你们全住在西瀛街上,我跟徐戆大住在史家弄,这件事我跟戆大来办,戆大你现在去水房里拿几块砖头来,你们穿好衣裳,大摇大摆的走出去后直接过马路,在尚书弄里等我们,或者就在常客家后门汇合。 许成领会了他的眼神,催促大家赶快穿上衣裳跑路,让大毛他们办事。 进入夏季,浴室生意清淡了不少,摆放着三十几张浴铺的大厅,只躺了六,七个人,下午汰浴的大多是来困觉。老浴客是吃过了夜饭再来水包皮,泡把热身浴。 尚书弄不长,也就五,六十米。常客住在弄底最后一家,那是座有着百年历史的老院子。院门前有五级青石台阶,院门四周的门框石,选用了整块的青麻石,石头上面刻凿了祥云纹饰。门框两旁的墙上写了副对联:衣锦荣归光故里,非异人任在吾身。尽管这些字被人用石灰水粉刷过了几遍,几经风雨,石灰剥落后仍能辩认出字样。常客说这幢老建筑是他们家的祠堂,原先大门两旁蹲着两头石狮子,门框上面还有块楠木匾,上面写有:望出河东。这几个字是请晚清江南名士德潜题签的。50年,他老子跟亲眷商量后,把家族的产业,地契全部捐献给了政府,只留下了这幢祖祠,留作日常居住安身。政府答应了,文化大革命那年,两头石狮子与门匾被小将们砸碎搬走了。 常客家的后门,正对着双桂坊。 大毛一边抽烟一边计算时间,猜想他们走到了那里。 徐戆大捡来三块砖头,大毛拿两块,不急不慌地走到王麻子跟前,见他睡的象头死猪,便用手指指他,意思让徐戆大先动手。 徐戆大也就不容气了,举起手里的砖头,照着王麻子的面孔狠狠砸了下去。 王麻子痛苦地哎了一声,哟还没喊出口,又是连着两块砖头砸在面孔,额骨上,直接被砸晕了过去。 大毛,徐戆大熟门熟路地从水房窜进锅炉间,再从侧门出去,绕到蔬菜公司后门,穿过公司走廊,这一路没碰到个人。
他们在双桂坊路口汇合了。 把我老子打成什么样子了。平头见到大毛,开口就问。从他的声音里也能听出复杂的心情。 没砸到,我们计划先砸王麻子,再砸你老子。谁知王麻子被砸了几记后还能站起来伸手抓我们,我们只好选择逃为上策了。大毛随口编了个故事。 常客忧心忡忡地问;那你们被他看见了。 看见个屁,我猜想戆大那砸在面孔上的砖头,没砸瞎眼睛,也要把他鼻头砸塌了。大毛乐呵呵地说;让他再去派出所报案吧,这一次总报不出名堂来了。 几个人边讲边走进人民公园,坐在了落星亭里。 算了,我这事还是叫别的朋友来办吧。平头神情失落,郁郁不乐地说。 许成立马反对,说外头人不晓得要打的人是你老子,下手没有数目,万一把他打了个残废怎么办,这事情万一暴露了怎么办,众叛亲离你总懂的吧,你家里人都要朝你吐唾液。 反正横竖我要给他个教训。”平头无奈地摇着头说。 常客听出平头口气明显有了改变:“ 既然一定要给他个教训,叫别人来还不如我们自己来动手,我的意思你们也懂的吧。 用只麻袋往他头上一罩,然后给他一顿拳脚。李爱国边讲边做示范动作。 你们就想演场戏给我看看,算了,算了,我不难为你们了。平头又来了脾气。 大家陷入尴尬的沉默。 常客忽然想起师傅老扒家里有两把汽枪;我想到了办法,既让他吃足苦头,还能铭记在心。我想办法借两把汽枪,等他那一天去广悦面馆吃酒,我们候在半路上,送他几粒铅弹。现在出门只穿单布衫,如果近距离射击,这铅弹钻进肉里,能疼的让人昏过去,取铅弹还一定要去医院,做手术,挂盐水。我想这样一来肯定要长记性,以后看到疤,就会为自己多问几个为什么了。 这是个好主意。大毛补充说:“我腿上就有个被汽枪打了后留下的疤,有次在东河沿看别人用汽枪打野猫,有个狗日的东瞄西瞄,瞄到我小腿上来了,就一粒铅弹就能痛的我喊救命。喊到昏过去也没人理我,我也找不到射暗枪的人。 平头见大家都在为常客的方案叫好,自己想想眼面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嘴上讲叫外人动手教训老子,心里其实也虚的,毕竟是嫡亲老子,万一打出了个意外,给自己也没有交待;那就先这样定下来吧。心里认了,但他还要摆出勉强接受的样子。 常客见大家都同意自己的方案,心里自然喜滋滋的:我明天去师傅家把枪借到手,我们再坐下来商量具体实施方案。
5 1979年3月27号,常客因打架斗殴被行政拘留了十天。 26号晚上,他和肖军从文化宫溜冰场出来,乘3路公交车回家,在公交车上碰见小学女同学,肖军上去打招呼,讲了些长高长胖变漂亮之类的话。没想到这几句话引起她旁边男人的不满,误以为肖军在勾搭自己的小姊妺,上前用力推了肖军一把,凶巴巴地说死远点,老子的小姊妺轮不到你来表扬。 肖军望望高出自己半个头的男人,再望望站在这男人旁边的两个朋友,也朝自己怒目相向,只敢闭上嘴,别转身体,背朝向他们。 这男人认为肖军用这个转身动作,表示心里不服气,骂骂咧咧的说了些带有挑衅意思的话。 常客认得这个人,外号叫毛豆,住在西瀛街上的明元里,印象中是个既不瞎混,也贼没卵用的人。今天这场面无非是仗着人多势众,在小姊妺面前硬扎台型。 如是这样,有情可原。况且对方毕竟人多,块头也大,常客出于息事宁人的目的,伸手把肖军拉到了自己身边,意思不要烦,离这些人远一点。 这个人一旦看你不顺手,你随便做什么举动,都会觉得含有敌意,要么是不服,要么有挑衅的意味。除非你俯首帖耳地趴在地上,再让他再踩上一只脚,才会觉得惬意。 从文化宫到表场,骂骂咧咧的话不绝于耳,常客心想就当你神经病发作吧。 表场下车,肖军去轮船码头小卖部买了包香烟,两个人走到离水关桥还有十来米的地方,看见那几个人在前面一字排开,看上去象是特意候他俩的。 常客穿的紧身棉袄袖管里藏了根铁尺,这根铁尺还是在溜冰场门口捡来的。走出溜冰场时,正巧有两伙人在打群架,他就一旁看热闹。后来有人吼叫一声;老派来了。两伙人立马收手,有人丢掉手里的家伙,哄地一下逃的无影无踪了。 这根铁尺是在现场捡来的,他想可能要派上用场了。 果然,走过毛豆面前时被他喊住,一顿警告之后开始掮牌头;你们知道姐夫是谁吗,南霸天许楠,以后看见我不要没大没小,讲点规矩。 有人直接手伸到肖军裤袋里,把刚买的香烟摸出来装进自己袋里;没收。 毛豆一把抓下常客头上的军帽,往自己头上一戴;我戴也正好,借来戴几天。 常客早己怒火中烧,煞唬着脸说;你最好不要引我发火。 毛豆斜了他一眼;你威胁我啊,你晓得我姐夫是谁啊,,,,,。 常客退后一步的同时拔出铁尺,没等他把后面讲出来,铁尺重重的落在了他的头上。 哎哟,你跟我来真的啊。毛豆手捂着往外淌血的伤口,惨叫一声。 你当我说了玩的。常客手里铁尺,又是朝着他头上连劈了两下。 毛豆扛不住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哇啦哇啦的哼叫着。身边那几个男女,看见常客手里铁尺敲在他的头上,好象就敲在自己头上似的双手抱头,窜进了对面暗漆抹黑的弄堂。 南街派出所民警小费,带着联防队员巡逻,正巧经过这里,看到了这一幕,顺手把常客逮住,带到派出所,第二天下午,送进了拘留所。 在拘留所11号房里,常客认识了后来拜为师傅沈鸿基,外号老扒。这师傅也就嘴上叫叫而己,心里根本不认,师傅能传教的手艺,他一是不想学,二是学不来。 常客是和王长生同时被送进号房的,进号房时正好是吃夜饭辰光。号长朱拐一句话;刚进来的肚皮里还有油水的,夜饭充公。 王长生辩解了句;我们在派出所里关了一天,就喝了几口水。 分饭的人狗仗人势:你喝几口尿也不关我屁事。? 吃过夜饭,分饭的过来他俩洗碗和擦号板;洗不干净开飞机。 洗碗时,王长生跟常客讲;接下来要搞活动,拿我们当猢狲寻开心了。 常客听后也有点虚,没了主意;那我们怎么办。 王长生胸有成竹;只有一个办法,硬揪,谁先动手打我们,我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盯着谁往死里打。 他看上去比常客要矮十公分,一米七都不到,但他从小就入选少体校游泳队,不但身体健壮结实,还会点三脚猫拳脚功夫。 清理工作完毕,分饭的那人又开始发号施令,叫他们站到贴在墙上的十七条号规前面,默读三十遍,半小时后背诵,背错一句,原地转圈一分钟。 常客转过身,扫了眼拘留所条例,只将第一条;为了规范拘留所的设置和管理,惩戒和教育被拘留人,保护被拘留人的合法权益,根据有关法律的规定,制定本条例。默读了一遍,头脑开始发昏了。 王长生非但没有转身,还激杠了一句;我记性不好,也没念几年书,不会背。 分饭的没想到刚入号的新兵居然敢顶撞自己,腾地从号板站起来后冲上前,居高临下地抬脚朝着王长生的胸口,做出一个蹬踏动作。 王长生灵巧地往旁边一闪,用手抱住他的脚,顺势往后一拖。分饭的身体失去平衡,咚的一声,整个人摔到在了号板上。他也没有就此罢休,以牙还牙,冲上去对准分饭的裤裆,狠狠地蹬了一脚。 常客听到王长生与分饭的激杠,立马意识到接下来该要发生的事,转身做好开战,准确的讲是作好挨打的准备。 分饭的人躺在号板上,双手捂裆,龇牙咧嘴做出痛苦状。 另一个人冲上前来,习惯性地做出一个蹬踏动作,只是动作明显比分饭的笨拙。常客现学现用,迎上去抱住他抬起的脚,顺势往后一拖。咚的一声,这个人也重重地摔到在了号板上。 号长朱拐见两个手下被新兵摔倒在了号板上,就准备亲手来教训这两个新兵,他从号板一站起来,坐在两旁边的唩罗赶紧跟着起身,气势汹汹地正要赶在号长动手之前,冲上来先修理他们一顿。就在这时,巡号干部在外面哐哐哐地敲了几下号门,朝着号长低吼了一声;今晚所长值班,全他妈安稳点,不要给我找麻烦。 号房里顿时鸦雀无声,每人规规矩矩地坐到自己的铺位上,常客,王长生睡在最未两个。临睡前,号长朱拐存心要跟他俩过不去了,又安排了一项任务,手指着墙肖;明天早上起床先记得倒号桶。 号桶也就是乡下人家里常见的,用来装粪浇粪的木桶,号房里十几个人一天的大小便,能装上大半桶。 早上六点,天才蒙蒙亮,干部喊着起床,按顺序打开铁门。号房里的人排好队去操场旁边井台,打水洗漱。常客,王长生正准备去抬号桶,睡在2号铺位,年纪约有四十岁,眉毛上面有条醒目的刀疤,身上穿件黑色呢子大衣的人,他拍了下常客肩膀,说往粪桶里扔几张草纸,可以防止尿屎晃荡,溅到身上。常客这时想起夜里看见的场景,老号们大便拉屎,先会往粪桶里铺几张草纸,草纸漂浮在上面,一坨屎扑通掉下去,就不会溅的满屁股都是骚臭味的尿液。 常客说了声谢谢,找了几张草纸铺到在粪桶上面。这人随后又告待了一件事;进了茅房,靠左边墙脚下有块木板,木板下面有个纸包,你记得帮回带回来。 井台上就一口洋井,有个人负责摁井柄打水,其他人排在出水的井嘴旁边,轮流洗脸刷牙。三个干部站成一旁监督。常客进了茅房,果然看见左边墙脚下有块木板,掀开脏兮兮的木板,拿出纸包打开一看,全是香烟屁股。他将纸包塞进回力球鞋鞋帮里,抬着空粪桶去了井台,等所有人洗潄完了,才可以清洗粪桶。 这人走到常客后面,没等他开口,常客转身朝他点了下头,意思搞定了。 回到号房,常客趁人不备,把纸包塞给这人时,这人笑着问了句;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吗。 常客援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是烟屁股。这人拍了下他的肩膀;新兵进号,干部都要叫出去号审,有机会捡几个,不会亏待你的 吃过早饭,查完房,小张干部果然把常客带去办公室号审,姓名常客,出生年月1962年8月28号,民族汉族,问到学历时常客愣了下;初中肄业。他实际学历是小学毕业,初二那年,因为旷课和多次违反校纪,学校发了张油印的初中肄业证书;初中肄业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叫张干部出去讲话。 常客一进门,就朝三张办公台上的军绿色烟灰缸扫视了一眼,里面空空如也。最后的目光停在了张干部面前的庐山牌香烟,但也只敢看二眼,不敢动任何心思。张干部一出门,耳朵里开始回响不会亏待你的这句话,环顾四周没人,来了贼胆。伸手先揌了摁烟壳,刚拆封,几乎满包,估猜只有抽掉了二,三根,他咬了咬牙,抖簌簌的从里面抽出五根,转尔一想,五根有点多,又塞回去了两根。? 回到号房,他讨好地将偷来的三根香烟,全都送给这个人;沈鸿基。 上午外出劳动的任务,拆围墙。号房里的人分成两组,块头小的,年纪大的任务是拆卸拘留所围墙,块头大的,年轻力壮的人合并进另一个号房,把拆下来的大号预制块砖,用板车拖到吊桥路上的看守所工地,每辆板车装三块,一人前面拖,一人后面推。 常客分在了运输组,刚站进队列,就被张干部喊出队列,看着他和旁边干部手里的毛竹片,麻绳,第一反应是偷香烟的事被发觉了。常客下意识的望了眼沈鸿基,他面无表情的耸耸肩,意思望我有什么用,另一层意思是你做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张干部发出号令;所有人原地坐下,你站到前面来呐。然后皮笑肉不笑的走到常客面前,眯着眼睛说;主动交出来吧。 常客一脸的浑然不知;交什么啊。 张干部依然一脸冷笑,命令他脱下衣服,脱到身上只剩下球衫,短裤,趴到积了层露水的水泥地上,手里的竹片发话了,噼里啪啦的声响在操场上空回荡。 头几下让常客痛的双手挠地,扛过了七,八下,疼痛感也渐渐的进入麻木状态。 张干部又问了两遍;交不交。 常客已决心装痴装到底了;交什么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张干部厉声吼了句;香烟。 常客又做出惊讶的表情;我没拿香烟拿交什么吶。 搜身,搜号房,空忙了半个小时,什么违禁品也没搜出来。最终,把在水里浸泡的细麻绳,将常客捆绑在水泥篮球杆上。中午解绑时,细麻绳涨镶嵌进肉里去了。? 以后的几天里常客只能趴在号板上困觉,吃饭喝水都要人喂。他的表现,也只得到了沈鸿基的认可;硬气,吃社会饭的料,出来后找我,收你做徒弟。 他比常客早出去六天,出所那天的早上,他找来支圆珠笔芯,把住址写在常客穿的夹克衫口袋布;?青果巷22号。 沈鸿基在社会上有两个外号,一个叫老扒,扒窃的扒。据他自己讲十多年前,每年在家里收收一市三县扒手的份头费,可以吃上三辈子。后来结婚有了儿子,自己觉得名声太臭,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有辱门面。金盆洗手后转身迷上了赌。十赌九诈半出千,玩花头,一年多的时间里不但输光了前些年攒下来的积蓄,有趟被朋友叫去大场子做输赢,结果钞票输光,还被抓去坐了两年牢。 那两年牢他始终说没有白坐,在牢里他认识了个玩扑克牌的高手,据他描述,魔术师的手法也在高手之下。高手收他为徒,一有空闲,牌不离手,专练弹牌,夹牌,飞牌,发牌。出狱后转战赌档,几年下来,有了活手这个外号。人怕出名猪怕壮,这话用在赌道上尤为妥贴。名声断了财路,沪宁线上,只要听见活手坐在台上,没人敢进门,因为大家知道跟他赌,只有输份,没有赢面。 除了青果巷里有套房子,沈鸿基在电子新村还有套房子。常客只去过一趟,站在后阳台上,能看见射击场的标靶和趴在黄泥地里的武装民兵,枪声传到耳朵里,象是折断树枝时发出的声响。枪声曾给常客心里留下童年阴影,文革开始的那年,他坐在自家院里楼上的靠背凳,专心致志的看小人书,突然有几颗子弹,穿过窗玻璃,打在身后的木板墙上。他一开始以为有人故意用砖头砸玻璃,趴在窗台上东张西望。老子听见碎玻璃的声响,赶紧上楼把他拖进房间,两只脚还没有完全跨过门槛,又是一梭子子弹扫射过后。事后,老子还特意找了把皮尺,左量右划木板墙上弹孔的高度与窗台的高度,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幸亏拖的及时,否则一命呜呼。隔天一大早,老子和舅婆轮流背着他去了长途汽车站,搭上开往东台的长途车,在苏北躲过了声势浩大的文攻武卫运动。 所以他听见从射击场传来的枪声,就感觉有个黑洞洞的枪口,在那个地方瞄准了自己的眉心,眉心即是靶心。 那次,沈鸿基是叫他陪着等人来修理抽水马桶的。他是头一回见到抽水马桶,好奇地问了很多幼稚的问题,问到后来实在没什么问了,就问为什么不住楼房,住在青果巷里的平房。沈鸿基说我跟老婆分居了,这里让给老婆孩子住了。 常客打算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了;我不明白,有老婆孩子陪不幸福吗,还要分居。 我的卵没用,棉花卵,硬不起来了。沈鸿基半开玩笑的说。 常客更是不信;卵还会硬不起来了,我只要一想到女人,它就硬了。 沈鸿基看了下手表,离修理工到来还要有段时间,就当故事一样跟他讲为什么卵会没用的经历。当年,他的劳改地是在镇江茶场,去茶田干活,是有机会接触到当地茶农。如果是釆茶季节,碰见最多的还是采茶女。监狱里流传一句话;坐牢半年,看见老母猪都是双眼皮。所以,那些采茶女在犯人眼里,个个胜似仙女。有些采茶女虽然长了丑,年纪也偏大,给点小恩小惠,讲点好听话,伸手去身上摸摸抠抠揩揩油,她既不会吱声,也不会去报告干部。如果想进一步发展,拉到茶树田里或歇脚躲雨的简易棚里放一枪,那是要付出代价了。大多数犯人与采茶女虽说都没念过几天书,但都懂的天下有白吃的鸡,但没有白操的屄这么一个道理,既然懂这个道理,就要讲规矩,尤其在监狱这个地方。有个专门养猪放羊的犯人,跟一个采茶女的丈夫达成桩协议,犯人把劳改队养的一头羊,赶放到采茶女的家里,他的老婆就给犯人使用一个月。这个犯人冤的是和采茶女放第一枪时就被抓了个现行。这个犯人也是个讲情义的人,一顿皮鞭,加刑三个月的处罚,他也没有供出与采茶女丈夫的口头协议。要是招供了呐,可能要更为严重的处罚。 沈鸿基是用老婆寄他的解放牌球鞋,跟采茶女做交易,每趟完事后只给一只,第二天再来找他,想要回另一只,那么必须再做趟交易。这样一来,每趟交易变成不是以双,而是以只为单位了。当他把自己实践经验告诉给其他犯人,有条件的犯人纷纷效仿。 凡事都有意外。 那天,茶场上新来了个采茶女,几句话一搭脉,沈鸿基判断出这个都叫她滥塘的女人,以前肯定做过这样的交易,可能还是专门从事这交易的,在别的中队茶区混不下去或是其它原因,转移到这片茶场上来混了。 这天,沈鸿基正巧收到家里寄来的一双元宝口套鞋,就顺手放进了工具篓里。到了茶场,看见滥塘躺在雨棚外面晒太阳,拿出套鞋在她面前晃了两下,又用手指头做了个交媾的动作,滥塘咧嘴一笑,会意地点了头点。 因为是冬天的缘故,沈鸿基找滥塘试穿套鞋的地点,选在了一条干涸的水渠里,两边高出的路基象是天然屏障,既挡风又遮眼,中间还有太阳照着。滥塘也是有备而来,随身带了块塑料布,铺在身下。待他匍匐爬行到水渠旁,看见滥塘仰面朝天,花棉裤退到膝盖处,露出两截又白又肥的大腿,黑乎乎的倒三角形状的毛发,在冬日暖阳的照耀下,油光发亮。? 速战速决,十分钟便缴出了子弹。 完事后,沈鸿基故伎重演,给了一只套鞋,但为时己晚。滥塘已经看见放在工具篓子里的另一只套鞋,所以他找了好些借口都不管用,滥塘只用一句话回绝了;明天我去西边那片茶区上班了,即使是只破鞋,你也给我带走。 两个人的争吵声越来越大,在这么片空旷的地方,声音会传的传远。 听到滥塘争吵口气里明显带有威胁的成份,沈鸿基火气也上头了,拿出套鞋,扔向旁边的塘河。套鞋在半空中划出一条弧圆的抛物线,扑嗵一声,掉进了河里。然后回茶场,继续给茶树剪枝的同时,暗中观察滥塘的行踪。只见她走到李管教跟前指指点点,嘀咕了几句,心里正想着她除非脑子进水有病,否则的话,决不会拿这件事去李管教那儿告状的。 当他看见李管教带着组长及三个犯人,朝自己走了过来,心里连念了两遍;触霉头的,操到这种滥货真是触霉头的。 李管教一脸狞笑:有人报告,你把别人的劳动工具扔到塘河里去了。 沈鸿基也只得点头承认:是的。 怎么扔进去的,就怎么把它捞出来。李管教坐在河滩上,监督着他把身上衣服脱的只剩条短裤,抖抖簌簌地走进水面上飘浮着薄冰的塘河。塘河水深处正好没到胸口,河水冰凉刺骨,他弯腰俯身,上半身紧贴河面,手脚并用,围着落水点,踩摸开去。在冰凉河水里整整浸泡了近一个小时,总算把那只套鞋给捞了上来;你以后也要记住,刚操完女人,那东西经不起冷水浸泡的,也尽量不要喝冷水。我就是那次在冰水浸泡后派不上用场了,除非碰上床上功夫特别好的,特别欢喜的女人,偶尔也会硬上几分钟。妈的,那地方惨无人道啊。 沈鸿基讲这话时一脸悲愤,声音带有哭腔。
隔天,常客是去找师傅沈鸿基借汽枪了。 青果巷22号是幢青砖黛瓦的老房子。两扇总是关闭着的大门,给人阴沉,神秘的感觉,熟人都知道从旁边弄堂里有扇侧门。更熟的人还知道门上挂着的牛奶箱是个摆设,牛奶箱后面的门缝里,藏着把备用钥匙。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不超过五个,关门徒弟常客是其中之一 常客从门缝里抠出铜钥匙,打开门后,又把钥匙插回原处。 从侧门进去,正对的是铺着青石板的后明堂,石板缝里长着各色各样的小草。左边是个半米高,一扇门大小的花坛,上面也是荒草丛生,堆放着破裂的或是有豁口的紫砂花盆。右边是井台,一口八角形的石头井圈,看的出来是从整块的石头里凿出来的,壁上有几道不深不浅的绳痕,井圈的每一面都凿刻着字,他曾带着新华字典辨认每一个字,但他还是不知道那个字是句子的开头。 中间屋的六扇花格门,右侧的两扇半敞开着,中间的八仙桌上放着热水瓶,几只放了茶叶的陶瓷杯。讲话声音是从右边房间里传出,不用猜,常客就知道又有人在里面赌钱,因为那个房间专门用来打牌赌钱的。 沈鸿基从来不坐到台上去打牌的,他坐在台上就没人来打牌了。如果有朋友带了外人或葱头来赌钱,他倒是安排大徒弟国国坐上去赌一会,不过也是见好就收,而不会让别人输的血淋淋,以后不敢上门来赌了。他有句名言;嗨到门不如常到门,意思不要想着一场就嬴的别人叫痛,要学会场场赢,还要赢的让输家愿赌服输。 左边是卧室。常客直接推门进去,见他和两个女人挤坐在表皮磨损,露出衬布的人革沙发里。他一眼看出那两个女人不是好货色,都是到这里来混红钱的。赌钱的人忌讳身旁身后有女人坐着站着,她们只好坐到卧室里来了。 有个胸脯特别大,烫着满头卷发的女人,见他常客就问:那边战况如何?谁赢了钱。 不知道,我没进去看。常客心不在焉地和了一句,眼睛骨碌碌地在搜寻他的目标,最终在三门大厨顶上看见了两支汽枪的枪柄。 我来跟你借汽枪的,过两天想和朋友去乡下打麻雀。常客见师傅点头了,便把凳子搬到大橱旁边,脚踩上去后把两支汽枪拿了下来,端着汽枪神抖抖瞄东瞄西,嘴里发出呯呯的声音。 沈鸿基从床边上的夜壶箱抽屉里,拿出两盒铅弹.都是重磅铅弹,打狗打鸟可以,打人要出事的。” 师傅我懂,不会拿去闯祸的。”常客说。 沈鸿基见他抬腿刚走,便说等会走,他们牌局快要完了,混点红钱再走。 话音刚落,赢钱的人手里捏着沓钞票,喜洋洋的推门进来发红钱了,女人每人拾元,常客虽然只拿到五元,心里已是乐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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